廿年向无为,夜竟也笑我。闲来看星月,徒惹惟寂寞。
日似浮萍飘,流水当定所。浪子天涯前,天涯总落拓。
——《生查子》
(一)血染丁香仍不展
月明星繁,满园喜红。
偌大的院子,烛火通明如昼。
李子茂穿着新郎服,脚步踉跄,走在走廊里。此时他已有些醉了,但他脸上却依旧充满了笑容。因为今天是个欢快和幸福的日子,他终于娶到了总镖头的千金,肖皓雪,而此刻他就要去洞房了。
洞房总是件令人欢快和幸福的事,特别是肖皓雪还是个美人,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美。
一路上,依旧会遇到一两个客人上前来祝福敬酒,他便也笑着与其聊了几句,再和对方喝上一杯,然后笑着继续走向那个充满着幸福味道的院子。
院子张灯结彩,美丽至极,却也静得很,懂事的下人们当然也早已退下了,免得听见了不该听的、见到了不该见的。
他来到了院子的八角门前,靠在门上,看着满院的烛火红光,想着房内那位已是自己妻子的美人,心下不禁又是一阵得意、一阵心喜。
镖局的人,甚至是两广的武林人都知道“玉面霜女”肖皓雪是个冷若冰霜、武功极高的美人,她的名声甚至还超过了他的父亲——游威镖局的总镖头,江湖人称“铁臂铜腿”的肖威武。
这么有名头、又这么美的女人,来提亲的人当然也多得很,可这许多人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因为她对那些前来提亲的所谓青年才俊、弱冠少侠理也不理,却又偏偏只钟意于他,这又怎能教他不得意、不心喜?
他笑了笑,站直了身子,准备踏进院子,去见那已被他降服了的冰霜美人,打算今晚再降服她个五六次。
可就在他右脚刚踏进八角门时,忽闻右边有破风声,知是暗器,当下一个侧身,那暗器擦脸而过……
“夺……”
暗器钉在了八角门左边的竹子上,在灯光的映衬下闪了几闪。
是把匕首。
隐约间柄处似乎刻着个什么字。
可李子茂却瞧也没瞧这些,在躲过暗器后,他便立马顺着暗器发来的方向望去,入目是一排房子,只见一黑衣人影正跃下屋脊,欲远遁而去……
李子茂纵有几分醉意,在方才的危险之下也便已转醒,只见立马快步追上……
他能得肖皓雪青睐,武功自是也不弱,一身轻功也是如此。
只见前面那黑衣人影在屋脊起落、徘徊绕转,李子茂在后面也紧追不舍,隐隐约二人距离正在逐渐拉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影跃下屋顶,在一处阴沟旁停了下来。
四下寂静,几无人声;月被屋遮,唯有微光。
李子茂见状,只道是那人已知轻功不如自己,逃已无用,想要当面下手。念及此处,当下冷笑一声,也跃下屋顶,来到了黑衣人影背后。
只见他冷笑道:“怎么不逃了,知道逃不了,想当面下手?那便出手吧。”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与信心,他手上功夫的造诣其实比他轻功的造诣还要高。所以他并不担忧。
黑衣人影道:“我只是来送花的。”声音很奇特,分不清男女,明显是故意变声的。
李子茂冷笑道:“呵!却不知你要送谁花,送的又是什么花?”
黑衣人影道:“花自然是送你的,花名就叫丁香,‘芭蕉不展丁香结’的丁香。”
李子茂道:“哦?那倒可惜了,在下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收的,这丁香我就厌恶得紧。”
黑衣人影道:“只要是我们送的花,就没人能拒绝得了。”
李子茂道:“你们?”
黑衣人影道:“对,我们。”
李子茂以为受了埋伏,心下暗惊,表面却仍作风轻云淡状,笑道:“原来你在这还有帮手啊,那便请其余的朋友都现身吧,你们并肩子上,看看今夜是李某亡还是诸位死!”
他不知道其他人埋伏在何处,因此只能用此激将法,先让敌人从暗处转为明处,再做定夺。
黑衣人影道:“就送个花而已,我一个人就够了。”
李子茂冷笑道:“哦?是吗?那说不定阁下得失望了。”
黑衣人影道:“你是想说我送你的花你不想收?”
李子茂笑了笑,不作回答。
黑衣人影道:“我说过的,我们送的花,没人能拒绝得了的。”
李子茂道:“我就拒绝了又如何?”
黑衣人影低下头,摇了摇,喃喃道“你拒绝不了的……”
李子茂冷笑。
“死人是拒绝不了的!”
“啊!”
短促而细小的声响。
李子茂面露惊讶,眼珠凸出……
“噗……”
血自咽喉喷出……
“扑!”
李子茂倒地……
血在尸体旁兀自流动着,汇聚成了几处小滩,又流向了阴沟里……
阴沟的臭味与新鲜的血腥味混在了一起,齐飘散在了这夜间……
而在这李子茂的死尸上,一束鲜红无比的丁香花就那样伴着他……
黑衣人影却早已无了踪影……
(二)夜红牡丹碎满地
夕阳将落,红如火,染遍世间。
楚剑山庄。
院子里,剑身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持续地闪闪发光,剑光时而直刺犹如火虹贯日,时而迂回前进犹如毒蛇潜行,时而又绕身徘徊犹如金钟之罩……
剑光所过处,落叶纷飞,飘散在剑光周围,不得散去……
夕阳已沉,月露微光,满院落叶纷飞,好不壮观!
某一刻,“呛啷!”一声,剑已入鞘。
月光照处,楚凯歌独立于院中央,满天纷飞的飞叶纷纷飘落而下。
“啪啪啪!”
鼓掌声从屋脊传来。
“楚庄主这‘一式一化剑’看来是即将大成了,恭喜恭喜!倒不辜负当初您那卖女的妙招啊!”
声音奇特,分不清男女,也是从屋脊处传来的。
楚凯歌抬头,望向屋脊上的人,是个黑衣蒙面客,从容道:“阁下是何人,来敝处所谓何事?”
黑衣蒙面客道:“哦,我是您的女儿,来这是给您送花的。”
楚凯歌道:“小女于五年前因夫家一场大火,未能逃遁,早已西去。至于送花,在下无功不受禄。来人,送客!”
这人既然能在不惊动山庄里其他人的情况下来到这,轻功可见一斑,他也没把握能抓住这人,所以这才喊人来“送客”,实则是在找帮手。
他可不想让人逃了!
可过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来。
“来人,送客!”他又再喊了一遍。
……
依旧没回应……
“人呢,都去哪了?”
黑衣蒙面客道:“不用喊了,没人会来的。”
楚凯歌终是沉不住气,沉声道:“阁下把我庄里的人都怎样了?”
黑衣蒙面客道:“你不是很有本事吗?猜猜。”
楚凯歌道:“阁下欲意何为?”
黑衣蒙面客道:“我早说过了,我就是来送花的。”
楚凯歌咬牙切齿,道:“那我要是不收呢?”
黑衣蒙面客摇摇头,道:“只要是我们送的花,就没人能拒绝。”
楚凯歌望了望四周,道:“来的果然不止阁下一人,我庄里的人果然都已遭了你们的毒手。”
黑衣蒙面客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说完它。”
楚凯歌道:“有种便与我一对一,亮招吧!”
“呛!”
剑已出鞘,直抖不停,闪烁如波。
黑衣蒙面客摇了摇头,道:“我都说了,我只是来送花的。”
楚凯歌朗声道:“亮招吧,要是你们想并肩子上,楚某接了便是。”
黑衣蒙面客从怀里拿出了朵鲜艳的牡丹花,道:“送花的活我一人干就够了,这朵‘花中之王’你想必会喜欢。”
“接着!”
话音未落,花已飞出,扑面而来。
楚凯歌“哼”了一声,仗剑一削,牡丹应剑而散,飘然半空。
花瓣悬空,剑招未老,剑亦悬空,黑衣蒙面客却已欺身而来。
楚凯歌内力传剑,硬转剑势,化削为劈,劈向下方的黑衣蒙面客。
黑衣蒙面客及时止步,使了招“移形换影”,避开了一剑,来到了楚凯歌的左侧,负手而立,样子从容
楚凯歌眼疾手快,剑身顺势自下往左上挑,欲攻对方下盘。
黑衣蒙面客一跃而上,自楚凯歌头上而过,来到了其右侧。
楚凯歌转头……
“额!”
短促的声响自他喉咙里发出。
“扑!”
倒下了……
月光下,楚凯歌的脸上充满着惊讶,眼珠却已凸出,血自他咽喉流出,染红了身边的落叶……
他的咽喉被割了!
夜风吹过,卷起了院里的落叶……
尸体附近,牡丹的碎花瓣时而闪烁着……
没过多久,一片红光升起,点燃了整片夜空……
(三)朱菊赠君君莫谢
小桃谷,秋。
小桃谷是一座小山谷,谷中种的却不是桃树,而是菊花。
夕阳下,菊花遍地,橘黄之色满山谷,晚风吹过,花叶摇曳,美如涟漪。
陶向柳背着锄头,往不远处小屋走去,屋子外围着篱笆,篱笆旁除了菊花外,还有一颗柳树。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不容易啊,呵呵!”他边走边摇头苦笑,语气透露出了些许无奈和些许笑意。
又走一会儿,便来到了篱笆旁的柳树下。
他没推开篱笆门进去,而是站住了脚,转身面向那柳树。
一阵晚风迎面而来,黄色的叶片和着夕阳的红,成了一片橘红,随着柳枝凌空飘舞……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夕阳在后背,已将落下。
他仍站在那,背着锄头、盯着前方地站在那,不进屋去……
夕阳已沉,月已亮。
他依旧站在那,眼睛依旧盯着前面,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某一时刻,一阵夜风迎面而来,月光照耀下,他能够看见前方那如水波涟漪般美丽温柔的菊花丛……
而那菊花丛上,正有人踏夜而来……
一个黑衣蒙面人正踏着夜色,凌着菊波而来,所过之处,不压一片菊花瓣……
此等轻功,可见一斑!
陶向柳放下锄头,微笑捋须,并不说话。
黑衣蒙面人已到了他面前。
他依旧不说话,依旧微笑捋须,看着对方。
黑衣蒙面人也不说话,也在看着陶向柳。
场面就那样沉默着……
“我是来送花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蒙面人终于开口道。
声音奇特,分不清男女,显然是故意为之。
陶向柳道:“老夫只好菊。”
黑衣蒙面人道:“我知道,所以我送的就是菊花。”
陶向柳道:“老夫虽爱菊,却不爱受菊。”
黑衣蒙面人道:“我们送的花,没人拒绝得了。”
陶向柳笑道:“哈哈,死人当然拒绝不了。”
黑衣蒙面人道:“你知道?”
陶向柳道:“我只是想不通,老夫都已隐退十来年了,江湖上的事早已不过问,当年的恩怨也早已了了,却不知如今又得罪了谁?”
黑衣蒙面人指了指他后面,道:“答案在你身后。”
陶向柳道:“没想到阁下武功如此之高,却依旧耍这些无耻的小把戏。老夫还没聋,耳朵还能用,我身后什么都没有。”
黑衣蒙面人道:“那便出招吧!”
话音未落,人已跃出,迅速近身,并二指作剑,直击咽喉。
陶向柳锄头一挥,迅速无比,砸向剑指,回身护喉。
黑衣蒙面人眼见锄头砸下,不敢硬接,急忙收指,使了招“移形换影”,来到了陶向柳左侧,并指再出,攻其左太阳穴。
陶向柳左手成掌护穴,右脚侧后踢出,攻向黑衣蒙面人双腿。
黑衣蒙面人见此招无效可收,急收剑指,左脚轻踏地,右脚借陶向柳踢来的右脚,一跃而上,跃过陶向柳头顶时,并指顺势而出,击其头前入发际五分处的神庭穴。
陶向柳左掌移位,护住神庭穴,右手锄头自下向上撩,击向黑衣蒙面人的肚子。
黑衣蒙面人人在半空,灵活减半,只得收剑指,双手成掌,拍向锄柄,身形借力飘出,在半空翻了个筋斗,落在了不远处。
陶向柳乘机反攻,锄头朝着黑衣蒙面人头部挥去。
黑衣蒙面人连忙半蹲,使了招“移形换影”,来到了陶向柳后背,剑指再出,击向后发际入五分凹陷处的哑门穴。
陶向柳……
……
“扑!”
“呼呼呼!”
“啪!”
“扑!”
“呼呼呼!”
“扑!”
“啪啪啪!”
……
树倒、屋倒的声音,拳风、掌风的声音,锄头破风的声音,双方交手的声音,响遍了整个小桃谷。
月光下,那小屋已破,篱笆已毁,柳树也已倒,满天的菊花飞散在空中,菊花也已残……
谷中已遍地狼藉!
某一刻……
“噗!”
黑衣蒙面人正面受了陶向柳的一掌,鲜血喷出,冲开了面幕,直喷陶向柳的面门,身体迅速向后转,不想被瞧见面容……
陶向柳躲不及,被喷得满面是血,正打算再出掌,结束这场决斗……
“额!”
突然间,手掌还在半空,脸上却已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喉咙间也发出了短促的声响……
“扑!”
他已倒下,向前扑倒而下……
血,泛着黑色的血还在从他的嘴里冒出,浸染着地上那些已残了的菊花……
月光下,满谷狼藉,黑衣蒙面人已消失不见,菊花的残瓣仍在夜风的吹拂下,飘旋在空中……
而在尸体旁,却有着夜风已吹不起的、时而闪烁的、暗红的菊花!
那是黑衣蒙面人留下的,染着血的、会反光的朱菊……
死人,是拒绝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