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夕阳残照，大漠黄沙漫天；秋草衰黄，牛羊遍地琴声。

　　不知走了多久，也分不清方向，就看见满眼的黄沙。直到有人喊“再快点，就要到临洮了”。临洮，一个十分陌生的名字。

　　临洮地处金，契丹交界，距大宋大散关三百里左右，距西夏不到百里。地势平坦，水草丰茂，虽在大漠边缘，却似大漠边的一颗绿珠。也因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这一伙人就是要被带到这黄沙与草原的交汇之地来建造壁垒，供金人在此驻扎防御，以及在周边放牧。这里本是契丹部落游牧民生活居住，前不久金人忽然在夜里偷袭了此处，除了逃跑和被杀的，其余的人和这一伙人一样都带着手链脚链，被当成了奴隶，供这伙金人驱使劳作。

　　青骏被那一脚伤的不轻，若不是看他身体还强健，可以做苦役，定西北只要再加一份力，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直到夜晚，金人点起了篝火，他们嘈杂的叫嚷声使他醒来。他看见许多人和他一样，就困在这囚车中，还有一些契丹百姓只是拴着脚链，都蜷缩在一起。

　　燃烧的熊熊烈火直冲向穹宇，旁边的帐篷里传来阵阵笑声和女人的哭泣声，还有酒杯碰撞，以及听不懂的歌声。这一切对他而言却像一把刀一样扎在心窝。

　　他睁开眼无力的望向夜空，一种莫名的无助和对死亡的恐惧让他颤抖。

　　饥饿和伤痛让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直到忽然他听到一阵惨叫声，接着就恍惚看见一伙契丹人正在砍蜷缩着那伙契丹百姓脚上的铁链。“啪，叮当”铁链铁锁被砍开落地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他们哭着欢快的抱在一起。接着他们又来到囚车前，砸开铁锁，一并把大家都放了出来。

　　一个戴着毡帽，身着短袍的少年来到他面前将他救了出来，这人在微弱的灯光下也可见他有一张英俊的脸。

　　“快走吧，天亮前回到你自己的家，顺着这草地边缘走。”青骏刚要逞强着道谢，就听身后有个甜甜的声音说道：“哥哥，咱们快走吧。”他还未看清那人模样，就又昏了过去。

　　等到汪青骏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处帐篷里。红绿相间绣花的篷顶，篷墙上挂着弯刀和胡琴，外面是牛羊的声音。

　　一个少年掀开帘布走了进来，笑着问他：“你怎么样，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昨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把你带到了这里。”

　　青骏想挣扎着起来，但是浑身无力，就像骨架散了一样。少年见他要起来，就按住他的肩膀说：“你就不要动了，先躺着吧。一会儿我让小敏给你送些吃的”。

　　他猜想小敏就是昨晚叫他哥哥的那个姑娘，他忙说：“多谢公子相救！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我叫汪青骏，不知怎么样称呼公子？”

　　“我叫耶律洪烈，这里是契丹部落，你就放心好好休息”，少年满脸笑容的看着他说。只听外面有人叫嚷，耶律公子就出去了。

　　汪青骏还在回忆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他又怎么来到了这里，就呆了起来。

　　这时外面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向他这边越来越近，伴着的还有银铃“滴呤，滴呤”的声响。

　　一个穿着鼠灰镶银的长袍，系着一条粉红的纱带，穿着杏黄皮靴的姑娘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银盘，银盘上的碗还在蒸蒸冒着热汽。

　　“你醒了，这是热奶茶，你喝一些，你伤的可不轻。”那姑娘一边放下银盘一边说。

　　“多谢姑娘，我只记得耶律公子把我救了出来，剩下的事我就记不清楚了。”他望着姑娘的背影询问，希望能从中知道一些信息。

　　“我和哥哥把你救出来，你就昏过去了。我们让那些汉人和西夏人趁着天黑逃走了，谁想到你却不省人事，又快要天亮了，就只好把你带回来。哥哥说，感觉你和他很有缘，不然我们是不会轻易带外人回来的。”姑娘很是严肃的说。

　　汪青骏听了后窘迫的脸发红，他没想到自己会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那姑娘看他脸红了，就又说：“不过也没什么，我们契丹人最是爱交朋友，相信你不是个坏人！”

　　她天真又善良的眼神真的很美。

　　汪青骏把那奶茶一饮而尽，真是痛快。然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夜晚。不知是因为那碗奶茶，还是因为刚睡醒的一觉，抑或是痛苦的不知怎样结束的遭遇忽然就不知不觉变成一片安宁祥和而让他精神饱满，他立马就振奋起来。

　　又圆又大的月亮挂在穹野，篝火发出的‘噼啪’声，人群里欢快的歌声，悠扬的琴声，还有大家爽朗的笑声，让他忍不住的掀开帘布，大步向那声音走去。

　　他就坐在了耶律洪烈的身边，耶律洪烈看见汪青骏，就笑着递给他一碗奶酒，他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耶律洪烈像好兄弟一样拍拍他的肩膀，连连的说：“好兄弟”。

　　篝火越来越旺，琴声也越来越欢快，人群中走来一群姑娘，翩翩的跳起了舞蹈。红的，绿的，黄的各种裙子让她们就像是绿草地上的一群蝴蝶。年轻的小伙子们“呦呦”的叫喊着不停的拍着手掌。

　　紧接着从年轻小伙子的身后走出来一个，穿着五彩镶着金边衣裳的姑娘。她蹦蹦跳跳的来到篝火旁，先向大家行了一个礼，然后两只手抓着红色的腰带旋转起来，辫子上拴着的银铃“滴呤滴呤”的发出悦耳的声音，火苗就在她的眼里闪烁。

　　“这是我们契丹人的小百灵。”耶律洪烈见汪青骏有些迷惑，又笑着说：“这是我妹妹耶律敏。很小时候我们的父母就被仇人杀了，就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是这些部落百姓养育了我们，还让我做部落的族长”。

　　他说着情绪有些感伤，汪青骏感同身受。接着耶律洪烈开始变得激动，“那些金人，跨过沙漠，见我们这里水草丰茂，就到处追杀我们，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姐妹，抢了我们多少牛羊，我一定让他们血债血偿。”他的眼里闪着泪光，随手将一碗酒干下。

　　“干”，汪青骏被他的神情感动也把手中的酒全部喝下。

　　星星在夜空中眨着眼，也被这热闹景色吸引。一闪一闪的。

　　汪青骏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甚至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他看见枕边不远放着一碗奶茶，还有余温，就一口喝了个干净。旁边还有一件叠的十分整齐的袍子，他换好了袍子，掀开帘布，走出了帐篷。

　　今天外面怎么这么静啊！不见牛羊，不见部落里的人，甚至耶律公子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青骏四下里寻找却始终不见一人。

　　不远处一阵“咩咩”的羊叫声打破了这种沉静。他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个姑娘在那。那正是耶律敏。

　　汪青骏轻轻的走了过去，想看看这姑娘在干什么。等到他走到跟前他看见了这样一幕:一只小羊刚刚从娘胎里出生，身上还有血迹，正努力的要站起来。

　　耶律姑娘正擦拭着它身上的血迹，一边还说着：“快点站起来小家伙”。那小羊似乎听懂了这句话，跌跌撞撞的一点点站了起来，不一会儿竟又蹦跳了起来。

　　汪青骏被这一幕惊呆了：原来生命是如此的神奇又有活力。

　　直到这时耶律敏才感觉到有个人在自己身后，他本能的向旁边躲闪，就转过头看是谁。当她看见汪青骏就站在身后盯着自己，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是不是吓到了姑娘，姑娘千万不要责怪。”汪青骏说着也为自己的无礼感到惭愧，手足无措的动着身体。

　　“没事，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她只是低着头说，却不看汪青骏。

　　“不，没有。”汪青骏回答。他接着问：“耶律兄弟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

　　“哥哥去放牧了，晚上才会回来。”她低着头轻声的说。

　　汪青骏以为是自己的无礼惹得耶律姑娘生气了，她现在说话的声音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便不住的道歉。却没注意耶律姑娘的脸越来越红，自己的歉意反而让她更加羞涩。耶律姑娘还是不语就跑开了。

　　直到太阳落山，山坡上才看见一群一群的马和羊群，耶律洪烈和年轻的小伙子们挥舞着马鞭向自己越来越近。

　　傍晚，大家点起篝火，吃着羊肉，喝着奶茶，在天地间尽情的高歌，尽情的舞蹈。

　　“耶律兄弟，我昨晚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是不是惹耶律姑娘生气了？”汪青骏便把今天的事情讲给耶律洪烈听。

　　那耶律洪烈听了他的话，不禁笑了起来。“你昨晚喝多了，看见我妹妹跳舞就也上去和她一起跳，我妹妹可是部落里舞跳得最好的姑娘。在我们契丹人的传统里，谁要是想追求哪个姑娘，就得先和她跳舞。”耶律洪烈边说边笑。汪青骏听到这些早就僵硬在那里。

　　他开始深深的为自己感到羞愧，他不知道该怎样和耶律姑娘解释。他不想伤害一个这样善良的姑娘，他也不想为此而让耶律兄弟不高兴，怎么办？

　　他早早的就起来，正好看见耶律姑娘在挤羊奶，便讪讪的走到她面前，脸一阵红一阵白。那耶律姑娘回头看见他也是一阵脸红，再看他的脸，不禁笑了起来，又低头的说：“你别听我哥哥说，他是逗你的。”听到这话，汪青骏如释负重一样，可以想到自己那晚酒后的场景，还是十分惭愧。刚要说些什么，那耶律姑娘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就这样一晃又是七八天，天气开始越来越凉。

　　这日，一大早耶律洪烈就来找汪青骏，十分烦躁的样子。

　　“怎么了？耶律兄弟。”汪青骏关心的问。

　　“天气转凉，我们要迁徙到其它地方了。可能我们就此就得分别了”他的脸上有些许无奈和不舍。

　　“你我兄弟一场，且这救命之恩不知如何回报。若他日有缘再见，一定甘为牛马，以此为报”。汪青骏眼神坚定的对耶律洪烈说。

　　“青骏兄弟见外了，日后我们一定还会相见。”他看看汪青骏转而又说：“阿敏还不知道我们要分开，你去和她道个别吧。”

　　当汪青骏找到耶律敏的时候，她正在圈羊。青骏帮她把羊圈好，望着她的脸，轻轻的说：“耶律姑娘，明天我就要走了。”

　　耶律敏没有回答他，只是把羊圈好后，看了他一眼就跑开了。

　　夜黑沉沉的，星星都躲在了乌云的背后，月亮则垂到了山坡那边。

　　次日一早，耶律洪烈和部落的人拉着帐篷，赶着牛羊，就要往山坡那边去。兄弟二人相互拥抱，难舍之情溢于言表。将要分开时，耶律敏悄悄跑到汪青骏身边告诉他，顺着太阳的方向，每到一处地方他们都会在篝火堆里扔上九块石头，好让掉队的族人能找到他们，这个秘密只有他们自己的族人才知道。

　　太阳照着他们的脸召唤着他们，青骏看见耶律洪烈的身影越来越远，还有他身边那个身着金边衣裳的姑娘。他调准马头，按着耶律洪烈告诉的方向疾驰而去。

　　荒草之间，一匹白马四蹄腾空，身后卷起零碎的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