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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历史的尘埃

竹下酒 望之之 2677 2024-11-11 16:39

  雷声越来越小,而雨点越来越大,打落在屋檐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阳汉秋就在那雨点里看见了玄关的墓。

  那小小的方寸地已经被大雨冲刷得清爽无比,他走上去。抚摸着那深深刻在石碑里的铭文,这时候他突然闻到一缕清香,头上被阴影笼罩着,他抬头,看见一柄油纸伞,他回头,看见那一双孤傲的眼睛,那是一只白皙的手臂,更明确一些,是苍白的手臂将伞轻轻地放在阳汉秋头顶上,而她自己却在无情的雨里经受着无情的洗刷。

  方蹇在楼顶上,叹了一口气。阳汉秋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云君目光仍然没有多少改变,她说道:“又是雨声,又是雷声,太吵。”

  然后她回过头,看着楼上窗前一老一少两人,说道:“你们也太吵了。”

  唐天北哑然失笑,他知道今夜再也不能向阳汉秋动手,也许余生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他看着楼下那两人,慢慢地露出了微笑,阳汉秋看见了唐天北的微笑,也摇摇头将伞递给云君,然后自己往山下走去。

  公羊北曾经对他说,“我曾经与唐彩云定下君子之约,他终生不踏足中原,我终生不开;我剑谷一日不开,北秋阁一日不进中安城。我剑谷为他封闭三十年,想来岚石殿与他北秋阁的种种恩怨也足够了解。当年唐彩云在幽罗山顶送我一掌,你这番去江南,若有机会,也替我送一剑。”

  “我余日也不多,这三十年闭门造车,也只悟出这一剑来,你就带着我这一剑替我去看看他望君山是怎样的风景。”

  “小高要是知道这件事,他应当如何自处呢?”

  “你就不要让他知道。”

  “他总有知道那天。”

  “痴儿痴儿,我们既然能知道他的身世,北秋阁又怎么不会知道?北秋阁若是不让他知道,他便不会知道。”

  “我只怕他从此以后再也不愿回来。这孩子恐怕也不愿待在那山上,我一想到这天下竟然无一处能安放他的漂流身躯,我就很惭愧。”

  “你当年也曾替我看了这十年的江湖,你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江湖?”

  阳汉秋已经要消失在竹林里,云君仍然打着伞,看着那墓碑怔怔发神,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阳汉秋又走回来,这一次他的目光盯着唐天北,开始说话,他这话明明是要对着唐天北,可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望君山,于是雨也渐小风也渐悄,仿佛天地都在等他说话。他朗声说道:“我第一次出剑谷时,家师告诉我,如果我有幸能看到他那不成器的师兄,就杀了他。于是我在梨木城找到了他,可是那人藏在万军当中,我杀他不得,只能斩了将军泄愤。自那以后,我才知道,没有唐彩云的江湖,是多么的无聊。”

  他环顾着这漆黑天地,大声说道:“我当年一怒杀人,千里逃亡,路过中原大小门派七十二,无一人敢站出来替我挡一挡梁军,我便将这些碍眼的江湖人杀得七零八落,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挡一挡我的剑。他花解愁得了岚石殿真传,却只敢龟缩在小小破城里不敢为父报仇,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江湖实在无趣。”

  “你们江南这几个人向来都愿做老实人,只想着玩弄阴谋诡计却胆小无比,我以为北秋阁既然为唐彩云所创,总该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却没想到也是这样洁身自保的模样。和尚不敢破心魔,玩暗器的也不敢拼命,想不到你们也不敢站起来,看着这墓碑,问一问!你们费尽心思弄出的这江湖,不臭吗?”

  唐天北终于开心地大笑起来,他回头,对方蹇说:“你看,这就是我想告诉你,一个人若是只想着为自己活,只想着眼前的种种得失,看见困难只能退缩,遇见敌人只想退步,以为万事都能一笑泯恩仇,就只能活在这滩死水里,让自己成为一具死尸。”

  阳汉秋举起右手,这时候云君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根竹竿,唐天北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彩,他紧紧握拳,然后对方蹇说,“你要记着,若是高风笑上山,就把今天这一切告诉他。你不要做第二个唐彩云,你要做你自己。”

  阳汉秋将那竹竿举到身前,然后轻轻地放开手,那竹竿竟然颤颤巍巍停在半空指着唐天北,唐天北睁大了双眼,看着那竹竿在一点点裂开,他的双眼开始流血,然后双耳流血,他抬起手指着天上某一点,轻声说道:“好剑!”那竹竿彻底裂开,碎成粉末飘落在地上,阳汉秋望着四周茫茫夜色,叹道:“日后他大唐兵戈南下,江南亡矣。”

  方蹇仍然站在窗边,他已经感受不到唐天北的呼吸,心中空荡荡的,不知道哭泣,也不知道悲伤。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唐天北膝上那一张信纸,喃喃道:“如今你算得偿所愿,自以为替高风笑写出了一个答案,却没有想过他,想过我,我们这些年轻人,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方蹇看着阳汉秋落寞的模样,不由得摇摇头,他说道:“这不过是一个可怜人。”他将笛子放到唐天北手里,然后从窗前跃下来,来到阳汉秋跟前,说道:“你想不想留在这里看一看?”

  “看什么?”

  “阁主说过,高风笑先去,我再去。我听你把那天工门一叠宗说的恶臭无比,想来他也如此想。我便下山去扫一扫臭气,你要不要看一看,不臭的江湖,是什么模样?”

  这一年夏天,中安城前突然出现了一队寒衣铁甲,千百年来未曾踏足中原的草原儿郎第一次出现在中原的土地上。三千黑衣骑士将中安城团团围住,领头的那少年大喊道:“王之所在!国之所在!”于是中安城破,剑谷公羊北守城十余天,力竭而亡。藏剑冢举家远迁,退守昆仑山。

  这一年夏天,北秋阁唐天北去世,一叠宗无事禅师于望君山圆寂,天工门风家长老风芝令身死望君山。中原谢公玄终于再握兵权,日夜操练水军,只等秋收,便要直取江南。

  这一年夏天,就在所有不夜人都已经绝望的时候,有一男一女开始领导他们,走过大梁国的土地,建立起新的王朝。

  所有的过往的传奇都寂寞地死去,好像这世间过去从来不曾流传过他们荡气回肠的故事,只留下小小的土堆,风一吹,便扬起漫天的灰尘。

  这江湖,生前据说有过一个令众人都昂扬的人物,死后也许也会有这样的人物。可惜他们偏偏不是这样的人,前人有一二风采,世上却有无数无奈,在暴风雨来临之前,他们寂寞地死去,就像是渺小的尘埃,徒留得几分朦胧的回忆。

  阳汉秋和云君站在那墓碑前,看着天边第一缕阳光洒下来,他望着北方群山连绵之后的地方,说道:“我好像听到呐喊。”

  云君说,“你也许应该去看看。”

  “看什么?”

  “我想去中原看看,你要不要陪我去?”

  尘埃终将散去,他们的寂寞却永远地留下来了。高风笑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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