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笑身形一顿，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王北停下来看着高风笑，高风笑扯出一个笑容，“经脉有点痛，不碍事，先生继续说，然后呢？”

　　王北点点头，仿佛早料到了高风笑经脉的问题，这又是一个更为复杂的故事，王北决定让高风笑自己去解决，他要讲的是苟心尘的故事。

　　随着小姑娘年纪越来越大，苟家七十二种的毒药制法让她玩得不亦乐乎，她在藏剑冢用别人的剑法把幽罗山闹得人仰马翻，回到江南就用点苟家的毒药，先将自家长老弄倒在一边，自己溜出来拿着各种新奇的毒药游访江南各派，与其说是游访，倒不如说是温柔一点的挑战，同辈当中，苟心尘武功不是最强的，但是生死拼搏或者比试心机，苟心尘的毒药真的是无孔不入，让许多人头疼又不敢直接动手。

　　苟心尘初上望君山时，北秋阁上下还没有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什么了不得，不想第二天就不知不觉毒到了琴花笛木兄妹身上，琴花一身功夫全在琴弦上，那天练功弹琴时突然喷出一口黑血，琴声紊乱，给琴花弄出内伤，苟心尘坐在一旁，看到这模样，开心得跳起来直拍手，虽然及时给了解药，这俩兄妹从此看苟心尘眼睛里都泛着警惕。

　　苟心尘下山后，又去了一叠宗，把无事禅师养的千年神龟生生毒没了五百年的寿命。整个江南凡是有宗门的门派都被苟心尘拜访过，虽然没有弄出人命，但把各门派弄得怨声载道，要不是无事禅师德高望重，出事当日就果断将苟心尘关在佛堂里，等着收到消息反应过来的苟家长老前来接人，不知道还要捅出多大的乱子。

　　可是无事禅师万万没想到苟心尘在佛堂里关了三天，竟然把屋里堆放的经卷全部看完，末了还在一旁空白处用朱笔作了批注。苟家长老跑到一叠宗，就看见苟心尘双手负在身后昂着头从佛堂里走出来，无事禅师双手合十，苟长老备好的一大串告罪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无事禅师说道：“老僧今日才知道佛法无边。苟姑娘禅心通明，既然不愿入我佛门，还请长老将苟姑娘带回去吧。”苟心尘身为女子，却有着一叠宗长老都感觉怜惜的佛门天赋，实在是太过惊奇，以至于江湖上对她的评价不知是好是坏，有时候她是魔女一样的形象，有时候江湖上流出她与无事禅师讨论佛法的书信，又是一个游离世外的佛门子弟，但是她不愿意和一叠宗有过多交集。

　　苟心尘在长老背后扮了鬼脸，然后不情不愿回到天工门。

　　王北抬头望着天，沉默了好一会，说道：“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啦，不知道如今这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随后的时间里，苟心尘好像变得老实不少，听说是苟长老用药锁了苟心尘的奇经八脉，苟心尘再多的心思也没有办法施展，只得老实在天工门里修行。

　　高风笑心中大骂，苟心尘老老实实在天工门里修行那是瞎子才会信的事，他半年前才在中安城被这姑娘整治了一番。

　　可是高风笑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他也没有问王北为什么要杀华庚长老。

　　他们已经走过城主府，走到南城城门处，苟心尘就趴在城楼上，看着远方的风景发神。雪从昨夜起就不再下了，堆积的厚厚的雪层半数已经结冰，所能望见的只有上下一片白。天地茫茫一片，高风笑看着苟心尘的背影，心中仿佛感受到这个背影的落寞以及深沉的心思，就好像平阴县郊外那小溪边上的背影一样。高风笑本来有千万种理由惧怕她，憎恨她，指责她，如今再次看到这个背影，竟然生不出一丝恨的意味，相反，他居然怀念着苟心尘给他演示剑法的模样。

　　在他不过二十年的人生里，除了童年的家人，剑谷的同门以及这几日遇见的江湖前辈，只有苟心尘想要真正陷害他又毫无保留得教他一些建剑法，何况，苟心尘虽然不曾明说，但高风笑隐隐猜到这个女子和玄关估计有许多扯不清楚的事。愤怒、好奇、宽容、关心种种情绪一下子涌上来，他的眼圈不禁泛红，体内的气流有所感应开始加速在经脉里游荡，再次撕裂着千疮百孔的经脉，钻心的疼痛真的来了。高风笑身形摇摇晃晃，神思不属，竟然没有注意到王北已经换回他原来的模样，负手向城门走去。

　　“砧声送风急，蟠蟀思高秋。我来对景，不学宋玉解悲愁。收拾凄凉兴况，分付尊中醽醁，倍觉不胜幽。自有多情处，明月挂南楼。

　　怅襟怀，横木笛，韵悠悠。清时良夜，借我此地倒金瓯。可爱一天风物，遍倚阑干十二，宇宙若萍浮。醉困不知醒，欹枕卧江流”（水调歌头，米芾）

　　一首词调在苟心尘身后响起。

　　“此地若有北秋阁的酿酒，当浮一大白。”王北看着猛然转过头脸色煞白的苟心尘，笑说道。

　　高风笑强行站住脚跟，看着王北走到墙角处抬头看向苟心尘，苟心尘整理衣衫，平复呼吸，一跃下城墙，看着王北，竟然作了一个女儿家的见面礼，说道：“心尘见过前辈。”

　　王北还是笑道：“如今可算得上江湖儿女，又是这两百多江南人的头领，那就算是江湖人，该行江湖礼。”

　　苟心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高风笑慢慢走到王北身边，看着苟心尘，犹豫良久才问道：“你，你过得好吗？”

　　苟心尘胡乱答道：“好，好，你呢？”

　　王北在一旁听得嘿嘿一笑，听得苟心尘直发慌，她过了好一会终于再次摆出那副充满着戏谑的眼神，说道：“前辈还有什么见教？”

　　王北眼神看向高风笑，苟心尘顺着目光看过去，瞧见了高风笑手中的身藏剑，苟心尘脸色大变，看向高风笑，“是你杀了华师伯？”

　　高风笑嘴角苍白，自嘲道：“我要是能杀了他，就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王北接过话：“小姑娘还是沉不住气，我只是让你看看身藏剑，让你知道华庚长老死在我手里，理由你也说过，报仇嘛，我和他旧怨已了，这事你得让你家风芝令来聊，不过，你若是想报新仇。”

　　王北又看着高风笑，瞧见他腿脚虚浮，笑道：“得，看来新仇现在是报不了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掺和。”

　　说罢转身就走，留下高风笑一人面对着苟心尘。高风笑手指紧紧握住身藏剑，指尖发白，王北一走，苟心尘难得放松，凑近高风笑，笑道：“你想杀我？”

　　高风笑躲开苟心尘的眼睛，后退两步，体内的经脉竟然不再发痛，他眼神躲闪，说道：“我，我杀不了你。”

　　“哦？那还是想杀咯？”

　　高风笑头脑一片混乱，竟然胡乱冒出一句话来，“我就是想杀你。可可，可是我不能杀你，我杀了你，玄关一定不高兴，他现在还在牢里，我要救他。”高风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他说完便觉得有些荒唐，看着苟心尘一直不说话，心里更加慌张，又加了一句，“我，我不恨你。我要杀唐天恨。”说完就赶紧跑开，追上王北的身影。

　　苟心尘脸色微红，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也知道我和玄关的事？本姑娘什么人，难道不知道玄关在牢里？人家宝贝徒弟也在牢里，还需要我费什么心救人，就该让他吃吃苦头，出了中安城竟然不来找本姑娘，实在可气可恶可恨！”

　　苟心尘自顾自说完这一通，刚刚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回头瞧见城门上快要结冰的雪层，又跃上城门，在旁边堆了个雪人，然后又趴在墙上，看着远方发神。

　　“雪人啊雪人，你说他是不是气我偷偷到了中安城没有去找他所以才没有来找我，我要不要去见他呢？我把他的小跟班弄成这个样子，他还会见我吗？雪人雪人，你回个话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