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石小院里围满了人，高风笑就被围在中间，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橘黄色衣衫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握着一卷小册子，另一只手摇晃着扇柄，毫无眼神看着周遭的人群，高风笑明明和中年人站在一起，但这些人的目光中仿佛好像没有他，他也看着中年人，却总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回头看着渐渐围上来的人，这些人衣袖上全都绣上一轮弯月，他们嘴唇微动，高风笑却听不见到底说了什么，只能透过这些人的表情猜测出他们有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然后不知道多少柄剑同时出鞘，穿过高风笑的身体，向院子中的中年人刺去。

　　高风笑“啊”的一声猛然惊醒，头上冷汗连连，他急忙用手捂住心口，感受着剧烈的心跳，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也吓得“啊”起来。

　　方然缩回戳醒高风笑的手指，呆坐在凳子上，他被高风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看着高风笑醒来，连忙端了一碗水送过去。

　　高风笑平复了呼吸，看着方然，确认是对方叫醒了自己，他看了一眼天色，此时正是夜色将至未至的时刻，他看着方然。方然赶紧站起来，解释道，“外面有人找师兄。”

　　高风笑看着方然紧张的神色，便了有一分警惕，说道：“不见不见，我初来乍到，没有什么熟人。”

　　方然急忙递给了高风笑一块铁牌，“那人说师兄若是不肯见他，就给师兄看这个。”铁牌平平无奇，是江湖常见的制式，只是铁牌中正刻着“江山不夜”四个字。正是不夜人的招牌，高风笑掂量着牌子，他还没想好怎么去拜访对面，对方却先一步找上了他。高风笑思前想后，除了在雪地里看见的一幕惨状，自己也没有什么招惹对方的地方，他决定会一会。

　　高风笑把牌子还给方然，示意方然带路。

　　铁牌的主人就坐在客栈的大堂，高风笑看着一身白衣站在眼前的人，便想起了梨木城外深埋雪地的尸体，他努力平复了呼吸，问道：“在下可不记得与兄台相识，请问？”

　　那人摆摆手，说道：“我时间不多，不多废话了。你可是从城南来？”

　　高风笑哪里在意城南城北是个什么区别，但眼看着对方是误会了什么，便点点头，准备做一些解释。

　　但是对方竟然不再深究，神色也毫不惊讶，“既然如此，就拿着这牌子，明日我带你去登记，今夜是十五夜，先跟我一块去见不夜人吧。”

　　高风笑环顾四周的客人，眼看众人一脸平常神色，再看白衣人一脸冷漠走在前方，思量不久便打定主意，回头正要交代方然，白衣人却说道：“你们两人一起去，这是规矩。”

　　高风笑骑虎难下，方然倒是似乎头一次被外人这么颐指气使，有些愤愤不平要甩袖离开，高风笑拉住方然，他乐得跟对方打交道，了解越多他越有底，方然只得硬着头皮和高风笑跟上白衣人的脚步。

　　出了客栈便看见几条街以外一片红光，白衣人带着两人走到红光处，这是城主府身后的大广场，高风笑白日里走过，有些印象，但此时的景象却让高风笑错愕。

　　广场上有一座高台，此时已经卸下了四周可以爬上去的梯子，围绕着高台稀稀落落堆着篝火，每团篝火边上都坐着十来个白衣人，或饮酒高歌，或翩然舞剑，场面看起来混乱滑稽，高风笑不知就里，只能紧跟着前面的白衣人绕过一团团篝火，直到走到高台后方边缘的一团篝火堆上，白衣人对这二人说，“你们俩就坐这，待会他们散你们就散了，在此之前听人指挥，明晚你就来这找我报道。”

　　高风笑连连点头，看着白衣人离开，走到高台就近的一团篝火边坐下，高风笑这才明白，看似混乱的人群也有着等级的区别，而他莫名其妙就成了最边缘的“不夜人”，高风笑坐了一会，发现也没人来特意监视，便把方然放走，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看看场面，方然现在却不吵不闹，赌气一般坐着不走了。

　　旁边有一个白衣人递了一坛酒过来，说道：“哥们，新人吧？来坐下，这是咱不夜人的规矩，今晚要在这不眠不休的。待会你可别乱动，我做啥你做啥。”

　　高风笑回头，接过酒，有一搭没一搭和这人聊起天来，心思却总在高台上。

　　透过灰蒙蒙的月光高风笑只能瞧见高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四周围簇着未点燃的火把，高台是寂寞的风光，与广场上喧嚣的景致格格不入，高风笑目光移回篝火，饶有兴趣听着身旁人将近一月里梁王都周边十多余城池的消息道来。

　　本来行军仓促的唐军这几日突然缓了下来，谢公玄一边等着其他大军的支援围堵，一方面把出入梁境的关隘全部堵死，可偏偏谢公玄明明可以在江南江湖人士之前做这件事，如今梁朝的支援也悉数到位，后唐如此举动反而显得迟钝多余。不夜人一应准备都俱全，战胜谢公玄的信心越发高涨。

　　突然间，世界安静下来，高风笑环顾四周，这群人在一刹那止住声音，停下动作，目光全在高台上，他离高台最远，只能隐约看见台上的动静。有一团阴影突然出现在高台上，高风笑听着身边急促的呼吸声，猜测这是不夜人的首领，在他身后似乎还有两个人，高风笑最初以为只是柱子，现在却透过高台上点起的火把看清柱子上还绑着两个人。

　　有一人开始不停挣扎，要挣脱束缚，高风笑看不清人的模样，只隐约听见一声喝问，“你是何人？”

　　高风笑猛地站起身来，又被旁边的不夜人急忙拖住坐下来，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怀中的小剑仿佛隐隐发烫，告诉高风笑，它的主人正在高台上。高风笑心神大乱，鼓着双眼，他本能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不一会，又听见一个声音，“你是唐彩云？”

　　方然听到这声音，也猛地站起来，这次换高风笑拉住方然，但方然双眼泛红，喃喃道：“师兄，那是方蹇大师兄的声音，师兄有危险。”

　　高风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安慰方然，就听见一声问句，“唐彩云是何人？”

　　仿佛为了应和这问句，所有人都感受到从高台上荡起一阵风，吹开了飘然无力的雪花，柱子上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高风笑和方然同时站了起来，就要往高台上冲去，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高呼着“莽莽万重江山白，属国不夜月临关。”

　　两个人失了神一般站在原地，看着高台上那个人又飘然离去，受绑两人也随之不见。

　　等到广场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剩下了几个烂醉的人，高风笑才带着方然一步步走回客栈。两个人相对无言，眼中满是担忧和疑惑。

　　高风笑放开了握住方然的手，他直到回客栈才发觉自己一直紧握着方然的手腕，一路走来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劲，高风笑看着方然有些发紫的手腕，心中暗暗自责，而后者却好似没有感觉，仿佛被握住而又逃脱的是一人的魂魄。

　　方然带着哭腔看着高风笑，“师兄，你救救大师兄吧！你一定可以的，我们去把大师兄救出来，师兄知道他们被藏哪了对吧？”

　　高风笑黯然摇头，他只能说：“我不知道，我现在也没法救人。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救，我们只要能找到他。”

　　“是谁？他在哪？我这就去找人。”

　　高风笑说：“我不知道他在哪，你知道北秋阁里有叫王北的人吗？”

　　方然摇摇头。

　　“那有没有被逐出北秋阁的人叫王北？”

　　方然还是摇摇头。

　　高风笑一掌拍在桌子上，恨声道：“不知道不知道，人都不知道上哪找去。就送了一封破信过来，现在城也到了，人在哪？剑在哪？”

　　掌柜的蹬蹬噔跑上来，抱怨道：“客官哎，这都啥时候了，有什么明儿再说吧，我这还有客人休息呢。”

　　窗外冷风凄凄，打更人早已回到自己温暖的被窝里，明日对两人来说是一个不敢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明日既是新生活的开始，又延续着绝望和伤痛，明日让他们抖擞精神去践行过往许下的信念，又茫茫四顾仰天无语万事皆休。

　　明日本该饱满精神去，而两人却躺在床上不肯闭眼，直到天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