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蹇还是没能亲眼见到唐天恨,甚至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唐天恨的消息。
但他也终于摆脱了成为郡主奴仆的命运。唐天恨是第一个闯入府中还能安然无恙做一个坐上宾的外人,细细思考,甚至不能算是闯进来。唐天恨是被请过来的,请他的人是梨王。
只是请的时机未免太巧合,梨王指着渔翁模样的唐天恨,笑着对白虚手解释,“我与唐兄阔别十多年,今日再见唐兄,比当日更加精神,想必是武功又到了新境界。分别时我曾说,如果唐兄想找愚弟叙叙旧,大可来梨木城寻我。没想到就是十年之久。”
这类话白虚手只能信个大概,但眼见唐天恨用斗笠遮住眉眼,站在梨王身边没有任何反应,算是默认了梨王的说辞,白虚手也懒得去追究细节。
不过自此以后白虚手再也没在府中见过唐天恨的身影,每每提到此处,梨王便找开其他话题岔开。他本来不关心这号装神弄鬼的人物,却被自家的郡主烦得没法,一想到郡主站在他身旁把玩着一柄扇子,眼神恨恨的模样,“会使剑了不起?有师傅撑腰就耍流氓,本宫要把你们揪出来,统统押出去斩了。”白虚手就浑身激灵,那天唐天恨着实把郡主吓得不轻,偏生这人神龙见首,不让人猜出行踪。
有时候在院子里撞见琴花笛木,也免不了要头疼一般,郡主前两天在牢里拿了十三徒的佩剑,如今干脆把人家徒弟的扇子抢过去了,方蹇日夜魂不守舍,不是为了唐天恨,就是在想这把扇子。琴花笛木碍于身份,不能直接找郡主讨要,只能一次次劳烦白虚手。
白虚手更是不愿意去找这个麻烦。
除夕前的这一个月,白虚手就是在这样的尴尬中度过的。
按照寻常时候的规矩,白虚手在十五夜之后要将最新的梨木城江湖名册送到皇宫。可是今年却有点不同,唐军以后压到了刑关之外,在开春之前,两国一定会有一场大战。照着谢公玄的脾气,能够暗地里解决的,绝不愿意拿几万人命去填。每到开战前,都会有各色的江湖刺客潜入梁国腹地,不去杀领军打仗的将军、参谋。自阳汉秋之后,重要将士的保护变得尤为重要,谢公玄的目标就改为不重要的小人物,杀掉粮仓的登记人员,清点兵器数量的杂役,甚至直接把梁军的帐篷烧掉,凡是能使得梁军后方供应迟缓,让其疲于后方的稳定的,就是江湖人要做的事。
前些年梨木城的江湖人做的事就是应对谢公玄这近乎流氓一般的计策,梁由此也争取了宝贵的时间,逐渐收拢自己的资源,彻底放弃被占领的城池,借此和唐军僵持。
每到这个时候,梨木城就要失去许多江湖人,同时也会涌进来许多落魄的浪子,白虚手只得等到下一次集会后才能回去。
最近一次集会改到了除夕夜,这是梨木城的习俗。白虚手却没有心思应对梨木城的暗潮。
他来年的徒儿,梁王最喜欢的女儿,梁云矶郡主,平静得不像话了。
最初的时候,白虚手看到方蹇追着郡主嘟囔什么话,郡主走得挺快,神色一脸冷漠,不爱搭理方蹇。到方蹇后来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郡主的步子,一路追到郡主的院子,府里的下人全都笑着躲在一旁看戏,想来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没人有闲心思和胆子去掺和。白虚手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正看着郡主走进屋里,把方蹇的扇子丢过去,方蹇赶紧捡起来,拍拍灰尘,郑重一拱手,郡主冷眼看着方蹇,也不答话。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的时候,方蹇终于决定离开,他实在找不到唐天恨,也劝不动琴花笛木二位师叔,只能自己先回去复命。
就在那天晚上,白虚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方蹇在傍晚时离开梨木城,琴花笛木亲自出城相送,直到深夜两人都没有归来,白衣客卿派人去城南寻回两人。临近除夕,梨木城暗潮涌动,不知道多少借着采办年货的机会暗中捣乱,他们颇担心北秋阁和城南的天工门不对付。去城南的仆人也没有归来,白虚手素来平易近人,与府中的管家私交不错,听到管家抱怨迟迟不归来的两人一定是看上了哪家楼子里的姑娘,借故逍遥去了,白虚手便自告奋勇帮忙去寻人。
这一寻便出了事。府里主簿提供的地点在城南烟花楼,不夜人就是在那丢了琴花笛木的踪影。烟花楼坐落在梨木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白虚手只需要走出城主府大门沿着门前的主街一路向南走,楼宇最高,灯笼最大最红那家店就是烟花楼,白虚手也曾光临过这座楼,他走出大门便唤了一个车夫,上了马车前往烟花楼。
每到年关将近时,梨木城雪下得不大,温度却更低一些,然而积雪太厚,扫雪的工作不太顺利,路道异常得滑,车夫只得小心翼翼驱使着马慢慢走。马蹄踏在冰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白虚手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一声清彻的踩踏声,像是踩破了一个大冰窟窿,白虚手唤了几声车夫,不见有任何回应。整个大街变得寂静无比,白虚手走出车厢,看见正前方一百步左右的位置一人双手叉在胸前,拿着一把扇子慢慢走近来。
车夫躺在车下,捂着喉咙,鲜血从指间弥漫出来,挣扎一会,便没了生气。
夜色正浓,漫漫的雪花挡在两人眼前,白虚手不太看得清那人的模样,只觉得这人的身形颇为眼熟,心下一动,沉声问道:“唐天恨?”
那人在距离十步的地方停下来,抬起头看着白虚手,一下打开扇子扇开雪花,说:“看来是琴花猜对了,来的人果然是你。这么说,你已经见过我师弟了?”
白虚手眉头一皱,他看清了这人的熟悉的眼神,模样虽然与唐天恨相差不远,但气质却大相径庭,唐天恨是绝不会将扇子用得这样有风度的,他记得这双眼睛,脑中便想起了某一个夜晚那个来自平阴县却有着西北汉子狂放模样的醉徒,王北。他问道,“什么师弟?”
王北哈哈一笑,说道:“普天之下,唐天恨难道还有别的师兄吗?”
白虚手登时明白过来,当下不再套话,直接欺身冲向王北,一双手散开千般幻影,打在王北身上。王北一收扇子,侧身用扇骨打落幻影,啪啪啪三下两人停下动作,王北笑容不变,和白虚手错开身子,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你不是我对手,我今天等的人不是你,你运气不错,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你要找的人不会回来了。”
白虚手不以为意,他虽然警惕王北的功夫,但在梨木城里,倒也自信一番打斗下来不会落败,只是如今对方敢大大方方亮出身份,表明了另有打算,白虚手心中挂念城主府的情况,也不多作纠缠。说道:“阁主还是早日带着门人离去为好,这里不比得江南,白某功夫不才,区区匹夫,倒也不介意陪阁主玩玩。”
王北却摇摇扇子,说道:“今晚不行,改天吧。改日一定陪白兄打个痛快,白兄若不嫌弃,就再送你一程吧!”说罢猛地打开扇子,甩动手腕将扇子抛出去直指白虚手双眼,白虚手仓促之间只能用手慌忙挡住,不想扇子只在距离身前一毫之间又旋转回王北手中,王北大笑三声,白虚手放下手再看时,已经没有了这人的身影。
等到白虚手赶回城主府,看见管家一脸焦急四处指挥着下人丫鬟在院子里来回奔波,看到白虚手也不打招呼,只是指着郡主的院子连连叹气。白虚手赶紧跑到院子里,看见白衣客卿也负手站在门前,一言不发,唐天恨还抱着剑靠在一旁石柱上。
屋里子云矶郡主双手被绑在身后,倒吊在屋檐上,丫鬟刚刚取下堵住郡主嘴巴的丝巾,郡主涨红了脸,看着门外的两个长辈,立马哭出了声,泣道:“大先生,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啊!一定要把那个贼子找出来,扒皮抽筋!”
白虚手不明所以,站在白衣客卿旁边,白衣客卿看了他一眼,说道:“丢了把剑而已,不用担心。”说完,又眯起眼睛,说道:“这个十三徒,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