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血洗遗孤营(三)
他伸手擦了擦口水,说道:
“哥,鸡腿能给我不?”
炎腾笑着摇摇头,掰下一个鸡腿,递给了那个蓬头垢面,淌着口水的小馋猫,接过鸡腿后,不等炎腾的“慢点吃,小心烫着”说完。
他一口咬下,烫的浑身打了个激灵,看的炎腾倒抽一口冷气,没有半点废话,只是忍住心疼,赶紧转身不看。
炎欢,吐出舌头,用小手使劲扇风。
歪着脑袋,狠狠吹了吹鸡腿的热气,稍等片刻后,双手握住鸡腿,一口,两口,整个鸡腿,瞬间就给他啃完了。
真饿坏了!
炎腾掰下另外一个鸡腿,递给他后,蹲下身,帮他抹去嘴角的油汁。没来由的,炎腾有些心酸,转过头,悄悄抹了抹脸。
几年前,炎腾也五岁。
他爹炎洛山,也曾为他擦去嘴角的油渍。
那时候,还没有弟弟,他爹常年在军营,极少归家,小小的炎腾,总是坐在山头,等着,盼着,他爹回家。
那时候,他对爹的感情很复杂,有爱,有恨,他恨爹自私,抛下他们娘俩,非要去风字营,做什么狗屁倒灶的执旗手。
至于爱,他也不懂,大概就是那份发自心底的盼望,让孤独的自己,感到怀念吧。
每次炎洛山策马归来,在夕阳下,望到那个小小的孤独身子,站在山头看着自己,炎洛山都会红了眼,侧过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炎洛山最难熬,同时也最享受的就是在家里的这段时光,炎洛山这个睥睨战场,九死一生的汉子,就会吃足了苦头。
他知道,儿子对他有怨气!
小炎腾,若是有聊天的兴趣。
“姓炎的!你在外边有没有想过我?”
“我……”
“哦,这么犹豫,那就是没有了!啧啧,厉害厉害,不愧是十八老字营的执旗手!”
“……”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姓炎的!”
“嗯?”
“信不信我一脚,给你踢成大猪头?”
“爹信啊。”
“你不信!”
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揍。
炎洛山就会被揍的鸡飞狗跳。
……
炎腾心情好的时候。
“姓炎的,你见过雪不?”
“嗯。”
“见过啊,下了雪,一个个山头,就像一个个的大白馒头,可漂亮了,你长大了,你带着爹去看,好不好?”
“不带着你,就像你不带着我一样!”
说到这里,炎洛山就会踩着猫步,悄悄的跑开,他知道,儿子提起这个话茬,他离挨揍,又是不远了。
……
只有在炎洛山回营的时候,炎腾才会骑在爹的脖子上,送他一程,把小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一言不发,就是轻轻抽着鼻子,也不哭出声。
然后,他一等几年。
每天坐在山头。向北望去,怔怔出神。
后来,就是两个孩子,等着他爹。
最后一次见面。
炎腾十二岁,炎欢五岁。
那次归来,炎腾看到他爹的脸上,新添了几道狰狞的伤疤,听说是,离阳边疆已有战事,柳青山的大军,在鱼池口被围困。
他的爹,只有一天探亲的时间。
今晚归家,明早出征。
听到这个消息,哥俩沉默不言。
……
一家人,分别前,来到家乡的集市。
集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炎洛山瞧着两个如同小乞丐的儿子,一阵心疼,一手牵着粽马,驮着两个儿子,一手牵着一位妇人,来到一家布店,打算给他们置办一些新衣衫。
大概是穷惯了,她没有去选布料,而是将本就不多的银两,留给这俩孩子,从没见过新布料的哥俩,在去摸那些布料前,两只小手,都会不停的使劲擦袖子。
炎洛山坐在门槛上,单手撑着下巴,始终看着孩子们,神色安详,眼神温暖。
许久后,炎腾叹了口气,拽着选好布料的弟弟,在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炎欢一阵失望,但还是放下了那块价值不菲的华贵布料,随后对炎洛山满脸无奈道:
“我俩没喜欢的呀。”
这俩孩子,懂事的都让人心酸,他们的娘亲,亲自过去挑挑拣拣了两块普通的布料,转身对哥俩笑道:
“这些布料怎么样?”
炎腾有些脸红。
炎洛山,轻声道:“银子够的。”
炎腾一笑:“行吧!”
……
黄昏时分,到了分别的时候。
炎洛山默默的收拾行装,准备回营。
妻子含泪,道:
“吃了饭再走吧?”
炎洛山摇了摇头:“算了。”
炎腾突然说道:
“爹!吃饱喝足在上路吧!”
炎洛山身子一震,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戎马半生,立下的累累战功,抵不上儿子的一声“爹”。
军营有令!迟误回营者,斩!
炎洛山顾不上这些条条框框,冒着迟误的风险,打算在陪陪儿子。
……
妻子在忙碌着丰盛的饭菜。
炎洛山站在院子,抬首望着星空,不知想着一些什么,等饭菜做好,喊一大一小的儿子,过来吃饭的时候,炎洛山发现,他俩好像都哭过了,可怜兮兮的。
饭桌上,菜肴丰盛,都是儿子最爱的饭菜,这哥俩吃饭,一向都是大口吃饭,下筷如飞,饿死鬼投胎一般。
可今日,却吃的特别慢。
等炎洛山吃饱,哥俩也没动几筷子。
炎欢还好,吃饱了后,就趴在炎洛山的后背上,闭眼睡去,发出微微鼾声。
妻子将炎欢抱到偏房。
屋内只有炎腾,炎洛山父子。
为了缓解尴尬,炎腾跟爹说起了,他与弟弟的趣事,比如偷了一只幼狼后,他俩被群狼追过,去逮兔子,弟弟却险些被雄鹰抓走,兄弟俩采药,坠崖被藤蔓网住。
炎洛山无比悲伤,无比愧疚。
在他眼里,这都是九死一生的事,可在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嘴中,怎么说起那些事情,还会觉得有趣,还能说得眉飞色舞?
炎洛山放低声音跟他聊了会儿,最后,看了看夜色,语气轻声道:
“爹该走了!”
炎腾点了点头,然后喊来了娘亲。
妻子走出屋,来到他身边。
炎洛山胡乱潦草的擦了擦眼角。
妻子柔声道:
“快去快回,家里不用担心。”
炎洛山嗯了一声,低声道:
“这些年……对不起。”
妻子摇头道:
“别多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炎洛山嗓音沙哑道:
“我走了…你们保重。”
妻子含泪,点了点头,一旁的炎腾,咧嘴笑道:
“爹,还是我去送你吧!”
炎洛山微笑道:“好,就送到山口。”
蹲下身,炎洛山上马后,抱起炎腾,放在自己的身前,转头对妻子笑道:
“过阵子,我就回来!”
“走了。”
妻子站在门口,点点头。
一甩马鞭,马匹粽马,疾驰而去。
……
一骑粽马,来到山口。
父子就要告别的时候,炎洛山察觉到炎腾的异样,蹲下身子,担忧问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炎腾挣扎开他的双手,低着头不说话。
炎洛山蹲在他身前,不知道怎么办。
他双手,猛然的捂住眼睛,好像是不敢看他的爹,抽泣道:
“爹…对不起,我没有生你的气…就算有,也是只有一点点,我就怪自己没用…一样事情,都没做好。”
那一刻,炎洛山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低声抽泣,缓缓低下头。
这个在战场上,手执战旗,始终都不曾退缩过半步的汉子,怕自己的孩子,听见哭声,会认为,不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炎腾放下手,狠狠止住哭,深呼吸一口气,突然,抓起爹的手指,跟他拉钩,大声说道:
“爹!你不要死,好不好!”
那个泪流满面的男人,说了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