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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故人长忆

风临人间陌 风雨妒 6282 2024-11-11 16:39

  冬走夏至,春去秋来。

  剑芒山上,却不知过了几个春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柳临风的剑,已记不清挥舞了多少个日夜。

  一日,北归的南雁,在高空中悲鸣几声,柳临风黯然神伤,一身风尘。

  “剑前辈,这一战是谁赢了。”又是一场比试之后,柳临风看着眼前的剑天敌,白发徒增。

  剑天敌容貌已苍老许多,但依旧一副剑仙之态。

  剑天敌收起手中之剑,道:“胜负,天道已定。”

  柳临风眼神空洞,道:“我还是无法战胜你吗?”

  剑天敌道:“那你的眼中,何为胜,何为负?”

  柳临风惊异道:“胜便是胜,负便是负,又何须分辨?”

  “不分辨,又怎知何为胜何为负?”

  柳临风哑言。

  剑天敌道:“临风,你可记得你在此修炼了多少年月?”

  柳临风答道:“近十年了吧。”

  剑天敌道:“不错,十年了。瞬眼十年,你看着剑芒山上,与十年前你初到之时有何差异?”

  柳临风环顾一周,道:“一切如故。”

  剑天敌道:“景如故,人却已变。我老了,你也不再是那个英气少年。你再看看你手中之剑,亦非昔日钝剑。”

  柳临风望着相伴十年之剑,只见剑身斑驳,剑刃锋利,已从钝重之器,变为利薄名锋。

  柳临风一声喟叹。

  “十年前我曾说过,剑便是你,你便是剑。这十年来,你在剑芒山上日夜苦练,你可知你每日你所面对之敌是谁?”

  柳临风道:“是风。”

  “不错,你剑身之痕,皆是风所赐。名剑不可无名,你手中之剑,就取名为‘风之痕’吧。”

  “风之痕?”柳临风低喃道,“好名!谢前辈赐名!”

  剑天敌喝了一口酒,将酒壶递给了柳临风,柳临风亦大喝一口。

  “柳临风,喝了这口酒,你可以下山了,从此你不再有禁锢。”剑天敌道。

  柳临风一听,震惊道:“前辈,可是我还未击败你,如此便下山,不是辜负了你的……”

  “柳临风,我要你下山,就是要你去领悟你的剑道,只要悟道成功,便是击败了我。”剑天敌眼露淡愁。

  柳临风疑惑不解,道:“剑前辈,此话怎讲?莫非我若寻得剑道,必胜于你之道?”

  剑天敌道:“不错,你若得道,我必输,因为我此生再无证道之机。”

  柳临风惊愕不已,道:“剑前辈,这十年来,我见你常常东望远眺,莫非东方之处有你挂念之人?莫非你那把无故事的剑,故事便是遗落在彼处?”

  剑天敌陷入回忆,良久方道:“柳临风,不用再提,世间已无我的故事。你只须谨记的是,提起剑,便要保护好你最爱之人。你走吧,哪日若是记起我,可以回来陪我再喝几杯。”

  柳临风忽然泪流满面,十年相伴,十年教诲,十年之情,一声道别,却如鲠在喉。

  突然,柳临风跪地三拜:“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柳临风三拜之后,提剑转身而去。

  而剑天敌,依旧傲然独立,眼前身后,皆是放不下的故事。

  隐世十年,柳临风早已不知人间风样,踏足之刻,内心竟隐隐恐惧。

  不知世间仍否容得下我?柳临风十年苦练,容貌已是七分沧桑,褪去少年的英气,惟留一身沉稳。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近少林。少室山下,人马喧闹,竟有一帮人马与少林弟子对峙。

  “阿弥陀佛,鬼山三凶,我少林与你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何带人侵犯我少林?”为首一僧人问道。

  敌阵之前,是两个凶煞之人,一人上前道:“半年前,你少林出兵抵御‘刑天会’,那场战斗双方死伤不少,我们鬼山三凶之臧阎罗,就是死在你少林弟子之手,今日我二人,便是报此一仇。”

  “阿弥陀佛!”僧首道:“刀剑无眼,你二人怎会不明此理。何况你鬼山派与‘刑天会’勾结,伤害武林正派,却有何理。这么多年,武林失道,‘刑天会’为非作歹,我少林弟子死伤亦多,又去找谁寻理。”

  再看少林弟弟,个个悲愤难抑。

  “这怪得了谁,当今天下,‘刑天会’教众十万,百里教首更是无人匹敌,你少林武当等几个正派不识时务,竟逆天而行,自然成为天下之敌,我看你少林还能顽抗多久!”另一敌首喝道。

  “阿弥陀佛!少林在,则天下正义在。是尔等堕入迷途,劝你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僧首合掌道。

  “哈哈,佛将湮灭,空门何在?我劝你们少林还是归顺我们,也许能保住众多小命。”敌人愈加猖狂。

  “阿弥陀佛!”

  “誓死一战,保卫少林!”少林弟子已摆出阵型。

  “少林危难之际,怎么不见少林方丈?莫非是上次九莲峰之战,重伤归西?”敌人嘲讽道。

  “休得胡言,方丈闭关修炼,谅你们一群蝼蚁之众,何须要我少林高僧出手。”少林僧人举棍待战。

  “那此战之后,就让你们的方丈为你们收尸吧,上!”

  持刀贼首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狂风袭来,群鸟惊飞,贼人即刻停住不前。

  “众人小心,似有高人相助少林。”敌首有所警觉,高声喝住道。

  风止处,一人卓然而立,剑在鞘中,面容俊冷,萧瑟肃杀。

  众人注目此人之时,突然一敌首惨叫一声,抱头倒地,痛声震天。

  众人望去,原来那倒地敌首,一只耳朵已被割下,血流不止。

  一阵狂风夹着剑芒,瞬眼不及,伤人如迅雷。

  场上众人震惊不已。

  “你……你……是……谁!”另一鬼山三凶战战兢兢问道。

  “你不配知道。今日谁敢进侵少林,我定教他尸骨无存。”突临的剑客,冷肃厉声道。

  敌人惊惧,人头向后晃动。

  “你等着,敢跟我鬼山派作对便是与刑天会作对,不日定有人收拾你。”敌人扶起受伤之敌首,落荒而去。

  “阿弥陀佛,感谢大侠相救,不知大侠何名?伤人于无形,普天之下,老僧还未识得有此人物。”那僧首道。

  剑客道:“无须相谢,沉寂十年,我只是被武林忘却之人。却不知少林方丈可好,还有寂苦大师等人呢?”

  那僧首道:“方丈受了些小伤,各位高僧身体亦不太好,莫非大侠与我寺方丈等高僧相识?”

  剑客道:“不错,不过已是多年不见,不提也罢。”

  “好吧。如今恶徒横行,为祸不义,大侠你务必小心刑天会之众。”僧首道。

  “他们不找我,我亦会找他们。”

  少林众人正欲再次道谢,一阵清风骤起,那剑客却已凭空消失。

  众人惊叹,却又不得此人名姓,不胜唏嘘。

  从少林出来,柳临风感慨甚多,想不到这十年间,刑天会竟发展得如此壮大。这十年间,不知多少正道人士为此丧命。

  柳临风一路漫行,不一日,回到了姑苏城。

  景如故,人已变。

  柳临风望着城里的人与物,竟生怯情。昔日的年少无知,把酒寻欢,如今惟留遗恨。

  “不好了,城街上有人被杀了。”

  一声高呼,人群蜂拥前去。

  柳临风亦循声走去,果见一人身中十数刀,仰倒在地,死状极惨。

  “这不是倪飞大侠吗,真是可惜了,正道又失一栋梁。”

  “倪飞大侠平日行侠仗义,锄寇扶良,更难得的是,他一身胆气,孤身一人独抗姑苏恶霸申屠冥,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上苍无眼啊。”

  “据说那申屠冥本是一介武夫而已,在投入‘刑天会’之后,便在城里作威作福,抢夺民财,残害忠义,姑苏城里人人闻之色变。”

  “一身胆气有何用?最终还不是落得曝尸大街的下场。看来这世道,已无正义容身之处。”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柳临风悄然身退。

  次日,姑苏城里再起轰动,满城民众聚在倪飞惨死之处,高声喧哗,原来一早便有人发现此处高挂着一颗人头,而死者赫然便是申屠冥。

  举城震惊,举城称快。

  “好厉害的剑法,申屠冥武功已是十分厉害,但是人头竟然被一剑砍下!”

  “看这剑痕,普天之下实在想不出谁能使出如此疾快的剑!”

  “这一剑砍得好啊,姑苏城里可以回归安宁了。”

  “敢杀申屠冥,便是敢跟刑天会作对,看来正道之气未尽,武林定会再起风云。”

  “却不知这位大侠是谁,愿他日有幸一睹尊颜。”

  ……

  柳临风饮下一口酒,望了一眼手中那把未沾贼血的剑,一剑快意,实在解恨。

  出了城门,柳临风一步步望着绿柳山庄走去。

  柳叶飘飘,柳棉舞动,似是迎接归家的孩子。

  故庄犹在,满眼凄迷。

  十年未见,绿柳山庄已是一片废墟,花草杂生。

  物是人非,柳临风百般感慨。寻寻觅觅,已不见熟悉之人。

  来到后山陵墓,柳临风大吃一惊,爹与大哥等人之墓,竟然有人修葺,香火如新。

  “看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有人回来祭奠,此人会是谁?莫非是柳妹?”柳临风自喃道,心头一阵热涌。

  柳临风祭拜一番,起身却感彷徨。

  不知柳妹过得如何?如今她又在哪呢?

  柳临风举目茫然,不知何处去寻等了十年之人。

  以酒作友,柳临风半行半游,若见不平,则拔剑相助。刀剑恩仇,实在快意。

  一日,柳临风行到一村落,听闻近处有一女魔头,时常出没残杀路人,民众闻之丧胆。

  柳临风打听到此人落脚于风铃岭,便望此山行去。

  刚到山脚,却被喽啰发现,众喽啰蜂拥而至,要阻柳临风于山下。

  柳临风未知山中女魔头是何来历,无意伤她手下,故只出掌迎战,点到未止,不多时,便杀到了山上。

  “哪来的恶贼,我让你命尽于此。”一声高喝,只见一白发红衣女子持剑杀向柳临风,剑光一闪,剑尖便刺到柳临风身前。

  柳临风惊觉此人武功极高,正欲出剑迎战,突然,柳临风如被雷击一般,动弹不得,白发女子一剑刺中柳临风身体。

  女子拔剑,后纵一丈,问道:“你为何不躲!”

  柳临风神色剧变,眼泪却滴滴滚落。

  柳临风颤抖的嘴唇,喊出了一句:“柳妹!”

  原来,在柳临风看到女子脸庞那一刻,竟发现那张脸是如此熟悉,此人正是柳依依,只是她为何不记得了柳临风,是十年未见故而忘却了吗?

  那女子奇道:“柳妹是谁?你认错人了吧。莫不是想使诈,想逃过一劫吧,怕死就早说,老娘放你一马,我只杀恶人。”

  柳临风依旧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便是柳依依,可是那熟悉的容颜,虽苍老了几许,却是此生难忘。

  “柳妹,你忘了我吗?我是你五哥啊。”柳临风颤声道,泪满双眼,

  那女子痴呆一会,毫无波澜,道:“真是怪人一个,不过看你不像坏人,你自个下山,今日且饶你一命,众人听令,放他下山。”

  说罢,那女子已飞身归入房。

  柳临风正欲追上,忽然一人飞剑而出,柳临风大惊,后退一步躲过。

  “真是你?柳临风!”那人惊呼道。

  柳临风定身细看,亦惊呼道:“凌天霜!”

  不错,来者正是凌天霜,久别重逢,二人感动不已。

  “天霜,我柳妹为何会变得这样?怎得连我都记不得了?”柳临风问道。

  凌天霜叹气道:“哎,说来话长。当年你们被追杀,在途中她将你放下,独自将敌引开。后来她得以逃脱,可是我们再回去寻你之时,你已消失。苦啊,这十年,对她来说。”

  凌天霜双眼红润,接着道:“此后我与依依,还有她娘亲一面逃命一面寻你。可是寻遍了大半国土,依旧不见你身影。后来,敌人放出流言,说你已被刑天会捉住,依依不顾真假,毅然前去行救。最后我们中计,依依娘亲为了救我二人被敌杀害。双重打击之下,依依一夜之间竟然满头华发,顿然失忆。她记不起你,亦记不起我,她整天嘴里唠叨的是‘我等的人会回来的’,可是问她她又记不得等的是谁。此后我陪着她在此落草为居。”

  听到此处,柳临风已泣不成声,紧握的手一拳打在地上,鲜血沥沥。

  凌天霜看着痛苦不堪的柳临风,道:“柳临风,其实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活着就好,依依以后有你保护我就放心了。”

  柳临风起身后退两步道:“天霜,感谢这十年来你对依依的呵护,往后依依还需仰仗你的帮助。依依这十年想必痛苦至极,她相认未久的娘又为我而死,我有何面目再见她。既然她无恙,我便安心了。”

  凌天霜道:“可是依依一直等的都是你。对了,你可知你三哥当年并未丧命?”

  柳临风身心一震,接着恢复镇静,道:“他曾是我三哥,没死就好,当年他还是逃命成功了。”

  “柳临风,当年你们错怪他了!”凌天霜急道,“他如今就在山脚以西一里之处,你亲自去看看,便知你与柳依依错得多离谱!”

  柳临风惊愕,起身下山,往西奔去。

  往西一里,果然有一茅屋,柳临风轻步踏入。

  刚入门,屋中一桌,桌上一人举杯独饮。

  但见此人双眼蒙布,竟是一盲者。

  柳临风看到此景,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只是哽住不言。

  那盲者似乎感觉到有人进屋,突然急声道:“五弟,是你吗?”

  柳临风不敢作声。

  “哎,又是我想多了,盼了一日又一日,盼了一年又一年,终究不见你归来。或许当年我将解药交给只有一面之缘的剑仙,他并未将你救活吧。”盲者自语道,一杯苦酒,梗咽下肚。

  柳临风想起十年前剑天敌对他说的话,原来他口中的瞎子就是自己的三哥,原来三哥当年夺去解药并未服下,原来当年三哥并不是独自逃跑,原来他只是想独自引开敌人,原来身怀剧毒的他,被敌弄瞎后,将解药托付给剑天敌,自己跳崖自尽……

  一切真相,霎时解开,柳临风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屋子地上。错怪了十年,怨恨了十年,柳临风突然崩溃,往外狂奔而去……

  不知奔了多久,不知奔了多远,也不知身在何处,四野空旷,柳临风突然放声大哭。

  十年的磨练,本以为自己坚不可摧,可是看到至亲的那一幕,柳临风突然觉得自己软弱得像个孩子。

  柳妹依旧是柳妹,不管她能否记得自己;三哥依旧是三哥,不管他能否看见自己。而我柳临风,却是何物?当年为何要如此错怪拼命保护自己的人?

  柳临风哭着哭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又是哭。

  腰间那壶酒,依旧满满,柳临风举起酒壶,一口下肚,一声自骂。

  酒是好酒,可是喝到心里变成了苦。

  插在地上的剑亦是好剑,可是它不能解我心中的万般苦楚。

  满头华发的柳妹,不见光明的三哥,往昔一幕幕,击打着柳临风内心的最软处。

  喝吧,一醉方休,醉了什么都记不起了,醉了就不会痛苦了。

  醉死也好,我柳临风本是罪人,辜负了最爱自己的两个人,十年等待,十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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