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窜出来的黑色轿车就停在赵珏跟前,惊得他浑身僵硬,脊背一阵阵发凉。
该怎么办,跑还是拼?
事出突然,还不等赵珏做出反应,车门已经打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女士高跟鞋。
......
目送陌生女子搀扶着醉酒的丈夫,走进村子,赵珏长呼了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这夫妻俩,应该是在哪里喝醉了,打了个黑车送他们回家。
县城里有正规的出租,但本地人图便宜,也会搭黑车代步,只是刚好相似的车型,又是同样的黑色,吓了赵珏一跳。
黑出租开走了,那陌生夫妻也回家去了,周遭又陷入黑暗中,只有不远处的狗吠声陪伴着赵珏。
他站在原地,浑身湿透且沾满泥污,纠结着还要不要继续去找那个人。
惊魂未定又浑身狼狈,这样的状态着实有点拿不出手。
“唉......”赵珏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改天。
“先回家吧。”
闹了这么一出,末班公交车肯定是赶不上了,打车又不现实,因为没钱......
怎么回家呢?
略做思索,赵珏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喂,衰神阁下,深夜来电,有何见教?”
赵珏怒道:“别特么装了,快过来接我!”
“喂喂喂,怎么说我也是你老板,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态度,难怪你混的差......”
没心情再听这位“老板”的唠叨,赵珏挂断了电话,背靠着电线杆坐在地上,他点了一支烟。
幸好香烟装在上衣口袋,没湿透,还能抽。
在这个略显凄惨的时刻,多少还能带给他一丝慰藉。
不自觉的仰起头,繁星点缀在深邃的夜空,美轮美奂。
赵珏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静下心来凝望过壮丽的星空,大抵是生活太匆忙了吧。
村里的狗吠累了,天地间万籁俱静,星空辽阔而又绚丽,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若不是夜风冰凉,倒还挺有几分诗意。
赵珏在等他所谓的老板来接自己。
虽然在电话里,他的态度恶劣,甚至连位置都没有告诉对方,但是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来的。
这位“老板”阁下,自诩为神。
作为“神”,当然有本事能找到赵珏,甚至应该也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这位神通广大的老板。
果然,半小时后,一辆崭新的大摩托,轰鸣着停在赵珏身前。
骑车的家伙摘下头盔,一张桃花泛滥的脸,在皮衣和机车的衬托下更显得俊逸非凡。
此刻,这张俊逸的脸上,却写满了戏谑,操着一口关中方言,明知故问道:“哎呦,可怜滴娃,你这是咋咧?”
终于可以回家了,真好。
赵珏一把抢过头盔,不客气的跨上摩托车,挂到一档猛轰油门,再松开离合,一个干净利落的翘头,就将后座上的“老板”甩在原地。
赵珏扬长而去,俊逸男愣在风中,凌乱了两秒,旋即冷笑道:“现在的员工,真的是太不把老板放在眼里了。”
“还是太年轻,该吃点社会的苦喽......”
人有两面,一面对人,一面对心。
就像婊子不会跟嫖客装纯洁,赵珏也从来不和俊逸男客气,反正他最真实,最落魄的一面,早就被对方一眼看光了。
现如今的相处,大家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并没有感情可言。
骑车疾驰在公路上,赵珏陶醉在引擎的轰鸣声中,驾驶着这辆昂贵的机车,穿梭在熟悉的城市中,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命运的主宰。
回忆汹涌袭来,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推。
两年前,在沿海大城市碰了一鼻子灰的赵珏回到这个小县城——他的故乡。
作为一个倍受打击的失败者,他在火车站徘徊了好久,才敢回家去面对母亲失落的眼神和邻里的嘲笑。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当初离乡的时候,赵珏还放过话,混的不好他就不回来了。
两年前他回乡了,却像是一条灰溜溜的狗,整天窝在家里,也不知道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外界,还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
母亲把他的落魄都看在眼里,最后拿出了全部的积蓄,让他在小县城开一间超市。
开超市,一方面是为了让赵珏有事情做,给他一个营生;另一方面也可以让他留在老家,陪伴在母亲的身边。
他是单亲家庭长大,开超市的钱,还是他父亲当年在煤矿上出事的补偿款。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开业不久,一场疫情席卷了全球,零售行业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小超市每天都在亏损,濒临倒闭。
邻里都嘲笑赵珏,说他真是个衰神,干啥啥都不行。
阴暗的日子里,只有母亲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他,赵珏处处碰壁,她又何尝不心疼,不蒸馒头也争一口气,这个坚强的女人,四处借钱维持着小超市的运转。
到最后,亲戚见到他们母子,就像是见到了瘟神,实在没有办法了,母亲只好又抵押了房产。
她一直鼓励赵珏:“别灰心,疫情终究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惜的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疫情会持续那么久。
连续两年,超市不仅亏损掉了他们家全部的财产,还欠了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
时至今日,疫情已经无关痛痒,可是赵珏的母亲积劳成疾,已然去世了。
回想前半生,就连赵珏也觉得,自己就是个衰神,干啥啥不行的那种。
房子被银行收走,他整日窝在出租房里,对未来完全失去了信心,所有灰暗的情绪都在沉默中酝酿发酵,直到彻底爆发。
两个月前,他去到一处河湾,去结束他失败的人生。
纵身一跃而下,并没有太多的纠结,也没有太多的恐惧,河水汹涌而来,将他淹没在其中。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胸腔好像要炸开,口鼻不受控制的吸入一口河水,痛苦的窒息感稍稍减弱。
赵珏无力再控制身体,本能促使他一口一口的吞咽河水,直到最后,脑袋中铮的一声响,身体猛然抽搐一下,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
好像整个躯体只剩下大脑还在运转,赵珏开始回忆人生,一张张脸,一件件事。
与想象中的不同,他并没有太多的放不下,只感觉自己慢慢脱离于这个世界之外,所有与这个世界相关的联系都已经被剥离。
有一个念头浮现在赵珏脑海;“这个世界的一切已经再与你无关。”
一个白色的漩涡卷着自己,越来越远。
赵珏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溺死也没有那么痛苦。”
就像突然熄灯的房间,脑海的白色漩涡也消失不见,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
——
赵珏当然没有死,要不然的话,现在就不会骑着机车穿梭在县城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若一个世纪,又仿若只一瞬间,声音和空气从眼睛、嘴巴、鼻子、耳朵,甚至是每一个毛孔,涌进他的身体。
原来,哪怕是寂静无声的黑夜,这个世界,也是有声音的,这种声音,有点像以前的老式电视机,接收不到信号时的沙沙声。
两个月前的夜晚,当赵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见到了他的两个老板之一,那个骑大摩托的俊逸男。
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自己躺在河岸边,衣服还在吧嗒吧嗒的滴水,所有的一切都提醒着赵珏,他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于是开口询问道:“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俊逸男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是你爹!”
赵珏愣住了,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俊逸男哈哈大笑,似乎觉得自己很幽默:“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我,是你的神!”
“神?神精病?”
俊逸男似乎早料到赵珏不信,也不废话,一手直接搭上了赵珏额头。
霎那间,赵珏宛如进入了上苍视角,俯视着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一幕幕。
夜市里,食客吆五喝六的在划拳;灯光下,莘莘学子还在挑灯夜读;黑暗处,小偷翻墙撬锁。
大千世界,有人出入于灯红酒绿,言笑晏晏;有人低声啜泣,辗转难眠。
他甚至还看到自己的房东,走进了一家足浴城。
俊逸男收回手掌,所有画面都烟消云散,他低下头,不再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告诉赵珏:“给你个机会,以后跟着我干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