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传说中早已死去却活生生站在他们身前的人对此自然有另一番看法。

　　“这群懦夫，谁要他们替我粉饰。”崔玉言形容邋遢，一双眼睛却亮得很，仿佛经常在暗处偷窥人的动物。

　　“我是为了护着玉宁与整个武林正派作对的叛徒，”崔玉言轻声嗤笑，“他们居然给我安排了这么个死法，太可笑了，偌大的武林就没人敢承认盟主背叛了他们。”

　　苏陌是个没有多少好奇心的人，可听到崔玉言所言与传闻出入不小也难免好奇，出声询问道：“前辈能否将当年之事说给我们听？”

　　崔玉言道：“说说倒无妨，只是我肯说，你们肯信吗？”说出来简单，可取信于人就不容易了。

　　“信不信的，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判断，不会随意听信一方的言辞。”经历过千夫所指，两个少年也明白了，很多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也不是众口铄金就可信的。

　　崔玉言见他虽然没有一上来就盲目听从，可也没有完全否定，明白这两个小子到底还是对武林正道存了疑，也不枉费他这些日子的一番辛劳。

　　“江湖上曾经有一部武功秘法名为《北明集》，无论什么根骨、经脉都可以修炼，哪怕是天资平平之人，修炼它都可以一步登天，凌驾众人之上。此法只有一个弊端，就是修炼者修炼之后每逢朔日会全身功力尽失，忍受万虫噬身之苦。”

　　“江湖中人虽觊觎它的强大，却也少有人敢沾染，多年来始终保存在崆峒掌门邱道长之手，三十年前荆门内斗，被一个名叫柴广岩的年轻人用血腥手段镇压。这个柴广岩后来成了荆门新一代的当家，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崆峒盗取《北明集》。”

　　荆门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也被称作荆门十五部，是由十五个门派组成，因为行事无忌，手段毒辣，被正道人士看作是邪魔外道，双方素有纠纷流血事件发生。

　　“十年钻研，竟然真的让柴广岩研究出了破解之法。”说起来这个人也是个人物，只是不被武林正道认可，提起他来总是一脸鄙夷。

　　究竟是何法，崔玉言也没有细说，只是称此法有伤天和，故此被武林正道讨伐。

　　“玉宁是荆门弟子，却始终不赞同门派的一些做法。”想着罗玉宁一身狼狈来到他的面前，口口声声“听闻中原武林行事正派，想将一重要之物归还给贵盟盟主，烦请通传”，却不知道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人其实就是武林盟主。

　　崔玉言骨子里有几分顽劣，闲来无事便逗弄罗玉宁一番，也因此与他结下缘分，一正一邪倒是彼此投缘更胜于自己人。

　　《北明集》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崔玉言深知不能私藏于自己手中，也为了洗刷掉罗玉宁邪佞的名声，转移荆门对他的追杀。崔玉言召开了武林大会，将《北明集》一事原原本本地全盘托出。

　　“我拿出了这份功法，可其他人却想着要玉宁交出改良过的功法。”崔玉言一颤，他真替罗玉宁不值得，浴血来到他们面前却见到这样的嘴脸。

　　一部改良过的神功秘籍，纵然沾着血污，却也勾起了多少人不安分的心。只是他们猜错了，罗玉宁根本不知道如何改进功法，他本意是打算将功法原本交给中原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严加看管，阻止荆门当家逆天修炼魔功再添杀戮，又哪里猜得到一部《北明集》原来不只是荆门之人在惦记。

　　“既然荆门能改造这门功法，我为何不能？既然那法子太过残暴，我就要研究出能被正道人接受的功法。”崔玉言带着罗玉宁仓皇而逃、东躲XZ，却也暗下决心，改良《北明集》之后公布于众。

　　有人私藏才是秘籍，人手一份还有什么好打来打去的。彼时年轻，做事全凭一腔热血，也因为年少位高，不免有几分飘飘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居然是那么天真可笑。

　　“《北明集》分为七个部分，荆门是用人试炼，七个人分别修炼其中一个部分，不断修正后再合为一体。只是荆门当家还没有亲自上手修炼，就被玉宁抢先一步偷走了秘籍。”

　　“我那时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缘故，又一心急于求成，直接修炼了整门功法，谁知竟然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原来这门功法之所以一经出世就会引起整个武林的震动，就是因为一旦有人练成，便会引发天地异象，根本无所匿迹。”

　　“那段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荆门不断杀害正道人士嫁祸给玉宁，激化两道矛盾，正道又要求我们交出《北明集》，接受审判。

　　正邪两道特意挑了朔日审判我们，我想着玉宁是荆门弟子，就算是交出一切也落不了好，就迷晕了他，想凭一己之力将一切都解释清楚。却在最后时刻被他赶来拦了下来……玉宁为了保全我，将一切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再后来，哪里还有什么后来。

　　两个少年叫这一番话镇住了，良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林其华才磕磕巴巴地问道：“不是说是为了江湖高义，阻止魔头大开杀戒才召开的武林大会吗？”

　　“武林是个打打杀杀的地方，哪有多少高义，刀不架在自己脖子上都没人肯吭声。别的我不敢说，但有一点可以保证：玉宁这一生从未杀过一个正道之人。”

　　他流的始终是自己的血，何曾沾染过他人的血！

　　“荆门这颗毒瘤存在已有上百年，为何从无人去荡平这处魔门。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要知道没有魔门映衬，我们又凭什么自称正道。或许说，没有魔道，正道也压根不会存在。”

　　从来都说正邪不两立，可没人解释得清楚为何？崔玉言这二十年来总算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就像没有暗哪有光，没有睡何谈醒，没有邪道衬托哪有正道高义，没有互相制衡，任何一方都无法长久存在。所以正邪对立不是非死即活，而是哪一方都不能过分势强，失了平衡。

　　“世人争名逐利，灭了魔门得不偿失，可若换成是神兵利器、武功秘法、前人宝藏一类的东西，压根不需要有人振臂高呼，大家自发就冲上前了。这就是一场豪赌，哪怕赔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

　　二十年前的崔玉言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二十年后算算他的年纪也不过是中年，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却已周身呈现出老态，可见这些往事对他来说多么煎熬。

　　苏陌始终待在青平剑派，纵然门派中人对他并不友善，他也以为只是因为这层关系，江湖之大，总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崔玉言的话却给他带来了另一个江湖，一个从不曾看到过的江湖。

　　纵然崔玉言不可全信，可他的话中总有几句真言。何况他们还看到了那些怪物，盟主府里突然出现这么多怪物，那些掌门看到后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遮掩，这怎能不使人生出疑心。

　　崔玉言拿出一本书，上面隐约可见“北明集”三个字。“你们可想要这部秘籍？经我改良过的秘籍？”他语带蛊惑，对面的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林其华道：“晚辈不才，平生只想着如何痛快过活。若是沾上了这东西，怕是永无宁日了。”苏陌也道：“贪欲害人，人生不过百年，再是机关算尽终会化为泡影，何必呢？”

　　崔玉言自嘲一笑：“明白的人始终明白，我原以为我是个明白人，没想到活得还不如你们两个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