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绽
武林人常言的“清风两司马,浣溪一缕沙”说的是三清宗宗主陈少卿的三位最得意的门生——司马长清、司马长风兄弟和沙莎姑娘。这三人学成下山以后,靠着一套三清剑法打败武林好手无数,不出一年就闯出了名头。那司马兄弟于是就在三清山左近的清远城创建了清风阁。虽然清风阁自称是三清宗下的一个分舵,但几年来司马兄弟带领一众徒子徒孙走南闯北,扫灭吞并门派无数,而陈少卿年老体衰不能制止,以至于清风阁俨然取代三清山成为中原武林的执牛耳者。而那个沙莎姑娘性情孤傲,为人处世任性而为,坏了江湖规矩而为中原武林所不容,故而远走辽东,与自家师门也断了联系。
从三清山到清风阁走小路不过半日的路程,但陈萍觉得小路太过冷清,坚持要绕远去走热闹的官道。徐刺邪拗不过她,只得陪着她绕了好大远的弯路。那陈萍就仿佛第一次脱了缰绳的小马驹一般,在她的眼中事事都分外新鲜,路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要跳下马来很细心地过问一下,就是不肯好好赶路。徐刺邪牵着马跟在她屁股后面,磨磨蹭蹭地走了一程,看看日头已经往西斜了一大半,他们却连清风阁的影儿也不曾看见,心中不由得窝火,便说道:“陈姑娘,你看野鸽子都回窝了……”
陈萍正瞧着猫儿狗儿打架出神,听得徐刺邪这么一说,立刻回过神来,瞪着眼睛搜寻着天空,问道:“野鸽子?哪里有野鸽子?”
徐刺邪脸色现出一丝愠色,但依旧强压着心中的不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我是说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要是再在这里磨蹭一会儿,等城门一关,可就要露宿荒野了。”
陈萍不为所动,只挥着手说道:“哎呀,你催什么催嘛。这条官道是从中原去往塞北的主要道路。如果我们三清宗有人参与了口外劫镖,一定是要途经这里的,说不得就在不经意间留下来了什么破绽。”
徐刺邪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陈姑娘就在这里慢慢查找吧。恕我不能奉陪了!”说着,甩了缰绳就要离开。
那一边陈萍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徐刺邪的衣袖,说道:“这找线索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像你这样的急脾气,怕是一辈子也别想找到真相了。”
徐刺邪呵呵笑道:“敢问陈姑娘这一天忙忙碌碌的,都查访到什么线索了呢?”
陈萍振振有词道:“正因为没有查访到什么线索,才需要继续查下去啊。”
徐刺邪道:“陈姑娘眼力价儿不行,我倒是看出来了一些蹊跷。”
“哦?”陈萍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线,问道,“那你说来听听,这一路上有什么蹊跷呢?”
徐刺邪愤然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特地来消遣我的!该不会是你们三清宗自知理亏,故意让你来这里胡搅蛮缠阻挠我查询真相吧?哎,你当真是陈宗主的千金吗?”
陈萍脑瓜儿一晃,立刻反唇相讥道:“哎,承蒙你的提点,现在我也看出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你真是大盛怀的少镖头吗?”
徐刺邪把胸脯拍得山响,说道:“如假包换!”
陈萍道:“那就奇怪了。既然你身为大盛怀的少镖头,自家的镖银被劫,父亲被害,怎么看不到你一丁点儿的悲伤忧虑之情呢?哎,你该不会是江湖骗子,专门来找我们三清宗碰瓷儿的吧?”
“你别管我是不是悲伤忧虑的,我这个少总镖头可是有朝廷认证的。”徐刺邪正要替自己辩解,身后的官道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几名劲装结束的壮汉都骑着高头大马沿着官道往清风阁的方向疾驰,那碗口大小的马蹄踏在道路上立时就扬起一阵烟尘,唬得陈萍往后一个趔趄,躲到了徐刺邪的后面。
徐刺邪仿佛丢了魂儿似的,站在路旁没有避让,只怔怔地盯着,嘴里面喃喃自语着:“好俊的乌珠穆沁马……”
这一伙儿汉子正埋头赶路,并没有在意路旁好似一截呆木桩的他,急急地跑了过去。待这些人走远了,陈萍才从后面冒出头来,说道:“哎哟,吓死我了。你看到中间那一个左手手腕上面缠着纱布的小白脸了没?那就是司马兄弟最最得意弟子方诚。这几年,我父亲身体不好,闭关清修,不再过问江湖纷争,便宜了他家师父到处抛头露面,风头一时无两。这些狗仗人势的玩意儿就愈发不把我们三清山放在眼中了。前些时候,他们吃了几杯浑酒就闯上山来就是一通好闹,竟然要逼着我父亲他老人家把三清宗主动让与他们,真是岂有此理!”
陈萍发了好一通的牢骚,斜眼看向徐刺邪时,这个呆木头依旧是不发一言。
“哎,想啥呢,你要的线索来了,还不追上去?”陈萍扬起一拳狠狠捶在了徐刺邪结实的后背上。
徐刺邪猛省过来,腰间发劲一扭便是一个鹞子翻身跳上马背。那马儿正偷摸地啃着路边地里的青苗,徐刺邪两条腿在马肚子上一夹,那畜生受了惊吓,嘶鸣一声,奋开四蹄,追着那伙儿汉子的去路就一溜烟儿地跑没了踪影。
约莫跑出去一炷香的功夫,徐刺邪就在道旁酒馆的马棚里面又看到了那群来自乌珠穆沁的骏马。于是,他也在道旁的立马石上拴了马,走进了这间酒馆。不大的馆子里面被那七八个彪形大汉挤得满满当当,掌柜和店小二围着这群汉子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空搭理他。
徐刺邪便拣了一个犄角旮旯里坐定,看着大堂灯火通明之处一个生得五短身材,白净面皮的男子被这伙儿汉子众星捧月一般地围在当中。徐刺邪再细看那人左手,手腕处果然缠着一团白纱布。
“此人想必就是陈萍说的那个方诚了。”徐刺邪正暗自嘀咕着。忽听得那边的方诚一声怪叫,右手捂住了左手腕上的纱布,五指间竟然洇出血来。
众人赶紧丢了酒杯,纷纷围拢上来嘘寒问暖道:“咱们都南下一月有余了,方大哥这左手的伤还不见好?”
方诚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说道:“这伤口起初还只是隐隐作痛,我只道是皮肉小伤并未在意,后来却愈发严重起来。这几日发作起来更是痛入筋骨。许是那鬼地方的风沙太大,伤口上破了风。”
那群人当中一个紫棠面皮的人咧着大嘴巴,大声嚷嚷道:“我看呀,这一定是那姓徐的老天扒地在刀上做了手脚,淬了毒药。大哥何不试一试那刚得来的宝贝?”
话说到了这里,方诚登时变了脸色,从座位上跳将起来,抡圆了胳臂结结实实地给了那人一个大耳刮子,骂道:“这么多的酒菜还堵不住你这张臭嘴吗?”
那汉子冰猴儿似的在原地转了几转,捂着脸颊不敢再吱声了。方诚发了一通怒,也是大扫了酒兴,嘴里骂骂咧咧地出了酒馆。众汉子大气也不敢出,收拾了一下行囊,也随着方诚离开了。
待众人散去,那店小二终于长舒了一口大气,一边捶着自己的腰杆直喊“侥幸”,一边走到徐刺邪身边招呼道:“要吃酒?”
徐刺邪拿出一两银子与小二道:“店家,取三四瓶好酒来。”
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铺下菜蔬果品酒馔。徐刺邪乘机问道:“伙计,方才你们店里的那位什么方大哥真是好大的威风,他是什么来头?”
店小二打量了他一眼,说道:“看客官打扮不是中原人吧,怪道不认识咱们这里的方诚方大爷呢?”说着,他往四下里瞅了几眼,随即伏下身子对徐刺邪低声说道:“要说这一位方大爷可是了不得。他就是当今武林翘楚司马长风阁主的第一心腹爪牙。这些人平日里就依仗着清风阁的威势,作威作福,欺行霸市,发起狠来连县太爷都给他倒吊在衙门口拿鞭子抽!”
徐刺邪摇头道:“我听说,清风阁是武林人士公推的正道之首,两位司马阁主也都是急公好义的人物,又怎么能容得下这些江湖败类呢?”
那店小二冷笑几声,大口啐道:“你莫要看这些个名门正道明面上个个道貌岸然的,暗地里谁还不是干着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勾当?听人说啊,这位方大爷就是那清风阁的里子,干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这些年来很是得力。二位阁主又怎么舍得断了这棵摇钱树呢?”
徐刺邪点头笑道:“嗯嗯,倒是有这么一说。”他低头吃了一口茶,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那陈萍还不见踪影,便又问道:“小二,你可知道三清宗陈宗主家有一位叫陈萍的千金吗?”
小二听罢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知道,知道。不过,她算哪一门子的千金?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儿罢了。听人说呀,这个陈萍乃是陈少卿与自家徒儿沙莎姑娘私通所生,就因为这事儿还把陈家的正房夫人给活活气死了……”话说到一半,那店小二忽然变了脸色,吐着舌头躲得远远的了。
徐刺邪还要再问,背心上忽地重重地挨了一拳,就听见陈萍在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哼,真是有趣,自己老爹都还没凉透呢,怎么还有在这里吃酒的雅兴呢?”
徐刺邪忙不迭地转过身来,笑道:“徐姑娘来了?坐,请坐,请上座。”
“无事献殷勤,非偷即盗!”陈萍翻了一下白眼,嘟着小嘴儿啐他道:“我不坐!”
徐刺邪憨然笑道:“我就一臭跑江湖的,能有什么坏心眼呢?”说着,他伸手过去拉扯陈萍的衣袖往座位上让。
“哎呀,孤男寡女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陈萍甩开他的纠缠,只望上首处坐下。
众目睽睽之下,徐刺邪脸上顿时赧红了一片,脑门儿上也渗出汗珠来,赶紧倒了杯茶,推到陈萍面前,笑道:“茶,喝茶,请喝茶。”
那陈萍端起茶碗并不喝,只觑着一双眼睛看徐刺邪道:“你不对劲。刚刚还巴不得甩了我,一个人单干呢。这才多大一阵功夫,怎么就转了性子,待我如此殷勤周到了?哎,难不成你真打算留在中原为本小姐牵马执蹬吧?”
徐刺邪笑道:“刚才是我无礼太甚,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姑娘说的一点没错,亏得没有赶着进城,要不然怎么能找到这伙贼人的踪迹?”然后,徐刺邪就把方才酒馆中见到的事情给陈萍说了一遍。
陈萍低头吃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嗯,听你这么一说,这个方诚果然是有很大嫌疑的。”
徐刺邪道:“但劫镖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按着路程来算的话,他们早就应该进城了的,又怎么会在这里让我给撞个正着呢?”
陈萍不以为然道:“这些人一定是因为半道销赃才耽搁了行程,让咱们给撞见了。哼,这也算老天开眼,你小子走运吧。”她抬头看了看,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看咱们今晚就这里住下吧,明儿一早就进城去找清风阁讨还公道去!”
徐刺邪咧了咧嘴巴,笑道:“姑娘说的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