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明亮,晚风微凉,空寂的夜幕下,许风走得很快。
蒋琨说的不错,与公孙辗迟的一战中,许风耗费了太多的心力。
但徐虎落下大斧时,他没有闪躲,并不是因为他放弃了抵抗。
他还很年轻,他并不想死,他只是想看看,杜渐他们愿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死亡。
许风的想法已经得到了验证,他准备从公孙家的大门离开。
只是门外的人群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了见一见那位久负盛名的大剑客,这些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很久。
有人在问:“这是谁?”
有人在回答:“看起来是一个剑客,但并不像公孙家的人。”
“那他怎么会浑身血迹的从公孙家出来?莫非公孙辗迟再次出手,莫非他已经战胜了惊涛剑?”
“可是他还很年轻,也不是什么很出名的剑客。”
“年轻又怎么样,惊涛剑曾经也很年轻。”
“或许我们应该拦住他,仔细的问一问。”
人群汇聚而来,许风不得不退回去。
他转过身,穿过层层的门廊,鬼使神差一般,又来到了那处崩塌毁坏的房舍。
小道狭窄而幽长,空气中有一股腐烂潮湿的气息,不时有风穿过,灌木的枝叶微微摇曳,哗哗作响。
许风一直向前走,一直走到道路的尽头,他终于停下,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迈的、脊背弯曲的老者。
晏子虚没有表情,没有动作,他一半的身体隐藏在黑暗里,另一半则敞露在月光下。
他好像已经伫立了很久,好像就在这里等着许风。
许风盯着他,紧紧的握着金色的长剑。
晏子虚并没有恶意,他只是躬身:“恭喜。”
许风在问:“恭喜什么?”
晏子虚回答:“恭喜许少侠战胜惊涛剑。”
许风摇头:“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喜事。”
晏子虚反问:“许少侠难道不想成名?”
“我想。”
“惊涛剑已死,许少侠很快就能在江湖上成名,这难道还不算一件喜事?”
“但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晏子虚忽而在笑,他的手伸向路边,折断了一枝过于茂盛、过于碍眼的草叶。
他好像总忍不住要去折断那些杂草,即使它们很快又会生长。
“这对许少侠来说又有什么代价呢?”
许风沉默,他和公孙辗迟只不过刚刚见面,为了这场战斗,他并没有付出什么,最多最多,也只是蒋琨这个朋友。
他不仅即将成名,甚至还收获了清风舞柳那残缺的七式。
可是,为什么在公孙辗迟的死亡的一瞬间,他的心里却感到了一阵极为强烈的悲痛。
这是剑客间的惺惺相惜,还是对于一个求死老者的同情。
“代价就是,我该如何去面对蒋琨。”
“惊涛剑已经死了,你和蒋琨之间也必然还有一战,许少侠还有什么顾忌?”
“因为他还是我的朋友。”
晏子虚摇头:“可是在蒋姑爷的眼里,你已经成为了他的仇人。”
朋友无疑是可贵的,尤其是在这个浮躁的时代,真挚的友谊更加难得。
但是在足够的利益面前,在彻骨的仇恨面前,有时候,朋友又算得了什么。
友谊应该是相互的,但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人实在太缺乏友爱,那用来欺骗自己、极其卑微的单向慰藉。
许风已经给出了回答:“即使他想要我这条性命,他也依然是我的朋友。”
因为在许风遭受冤屈,在最无助、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是蒋琨和温华带给了他最大的温柔。
晏子虚已经沉默,他走出阴影,让整个人都沐浴在月光之下。
淡白色的月光萦绕着他,他好像突然变得年轻了很多。
但是他还是太老了,他的脸庞满是皱纹,他的手掌已经变得干枯,再皎洁的月色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许风向小门走去,紧紧的握着那柄金色的长剑,他并没有在老人的身上感到敌意,但同时也没有感到一丝的友善。
晏子虚没有阻拦,他甚至还侧开身子,为许风让出了道路。
许风推开门,走进茂密的草丛。
杂草腐烂的气息渐渐消失,不知从何处又飘来了一股桂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许风往前走,他虽然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但总要在这冷寂的秋夜里,为自己找到一个栖身的床铺。
秋夜中的长沙城安静而幽谧。
只有在远远的街道那头,黑暗中亮起了几盏灯火,朦胧间走过了一些行人。
这里是喝酒的地方,和袁州城一样,要在欢乐中彻夜不眠。
许风很快就走上了这条大街,很快就走了一家酒馆,这里喝酒的人的很多,但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酒,好酒,陈年酿造的好酒,倒在杯子里又清又澈。
许风却只感觉又苦又涩,他咽进肚子,这酒水又变得又烧又热。
他的心也被狠狠的烧着。
因为这实在太痛,痛得他只能继续的喝。
许风的酒量并不差,他几乎从来也不会醉,可是他今天却醉的很快,他的脸很快就开始变红。
当其他人开始说起重影剑时,他的脾气已经上来。
他几乎是冲了过去,狠狠的打了那人两个巴掌。
许风打的很痛快,只是打完之后,他突然又开始觉得后悔。
因为他实在冲的太快,他的剑还留在桌子上。
被打的人摔倒在地,但他的朋友已经站起了身,他的朋友们已经恶狠狠的围了上来。
一群人喝得好好的,说的好好的,却突然冲过来一个醉汉,突然打了自己朋友两个耳光,换作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所以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话,就用拳头和许风打了招呼。
除了剑法,许风还有一身很不错的拳脚功夫,但也仅仅只是不错。
更何况,对付一个晃悠悠的醉汉,又能费多大的力气。
许风的胳膊被架住,他的肚子上已经挨了三拳,更多的还是耳光,又重又大的耳光。
等许风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铺上。
他睁开眼,看到的立刻就是一副笑容,这里的酒馆老板,露出的一副很和睦的笑容。
“这位大侠终于是醒了。”
许风的肚子很痛,但他的脑袋更痛,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我这是怎么了?”
“大侠和别人打架,只是喝了太多的酒,没有打过罢了。”
许风忽然跳了起来,在房间中不住的寻找。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那柄金色的长剑,现在正完好无缺的摆放在桌子上。
许风立刻拿起了他,拿在手中紧紧的握着,才稍稍变得平静。
酒馆老板表现的很细心:“小贾备了药膏,这里有治外伤的、也有治内伤的,大侠若是需要......”
许风摇摇头,他身上虽然很痛,但好在只是一些小伤。
酒馆老板又笑道:“既然大侠没什么事,那是不是可以为小店结一下钱?”
“结钱?”
“当然是结一结大侠自己欠下的钱。”
老板的笑意更浓了,他手里拿着一张算盘,上上下下,打的噼啪作响。
江湖人虽然在酒馆里很受欢迎,但吃饭喝酒总是要给钱的,那些被踢坏打断的桌椅,自然也要算到许风的头上。
许风只能掏钱,可是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口袋里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