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朝通润教他读书,他调皮捣蛋,气的朝通润吹打了他一顿,到了晚上,朝通润却端着一碗鸡汤来给他道歉。梦到这里,狗蛋突然很难受,也不知道为何难受,便醒了。
狗蛋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胖乎乎的张瑞达。
“你醒啦!”张员外脸上的肥肉堆出了几道皱纹,露出了开心的笑。然后端过来一碗冒着香气的鸡汤让他喝“东方老弟,你睡了足足两天两夜了。”
东方够胆坐起身来,这是一间装点的颇为华丽的屋子,想来应该是张员外的家,而自己正躺在一张上好的檀木床上,屋内能闻到一股浓浓的木头香味,当然,还有鸡汤的香味。狗蛋接过汤来,嘬了一口。
可也正是被那热汤的蒸汽一熏,之前发生的事情又历历在目,朝通润和王仁表被杀,王耳带着他逃命,然后他找来一把剑,从背后杀了孟相鼠——想到自己杀了人,狗蛋突然有些反胃,汤也喝不下了,便又递回张员外的手中。
“不喝了?”张瑞达关切的问。
狗蛋强笑道:“谢谢张员外,我喝不下。”然后他用力捏了捏被角。问道:“我阿爷...”
“唉,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朝县令是个好人,真是老天无眼”张瑞达把鸡汤放在了一边,拍了拍狗蛋的后背,“朝廷已经着手把你阿爷的尸体运回他老家冀州安葬了。只不过我托朋友打听了,你阿爷好像只有你一个亲人。”
狗蛋瞪大了眼睛,眼眶里噙满了泪水,问道:“那岂不是说,以后都没人给他上坟了?”
张瑞达见他要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在雍县居住多年,对狗蛋和朝通润的关系可谓是目知眼见。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张瑞达身后传了过来:“哭什么,你就算天天哭,夜夜哭,就算是哭死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狗蛋闻言一愣,他一直都没发现房间的角落里站了一个人,而旁边张瑞达的脸上却堆起了尴尬的笑。只见一个灰衣男子走了过来,浓眉大眼,长须美髯,微卷的头发随意的束了个马尾,正是赫拉克多西。
狗蛋一眼认出了这个男人。这不就是那天以惊世一剑击倒那蓝袍人的人吗?他于是下意识的问道:“你是那天那个...你怎么在这儿?”
张员外解释道:“那天,我让王耳把你送到我家来,不久之后有八个年轻人带着禁军的腰牌来这里,把他带走了,说是要去京兆回禀情况。谁知道第二天夜里,这位大侠就来到我家。”
赫拉克多西说道:“老丈言过了,我绝对不是什么大侠。”
狗蛋却只关心王耳:“王大哥走了?”
张瑞达点了点头,道:“是朝廷要问话,临走的时候他说准备亲自护送王刺史的棺椁回河南。他那个守城的差事本来就不是官府封的。再以后是回雍县还是留在老家,也不好说。”
狗蛋闻言,颇为落寞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赫拉克多西,问道:“你不是雍县的人吧?我从没见过你。”
赫拉克多西道:“很明显,我是西域人。”
狗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有些落寞的道:“可惜,你武功那么好,你如果是雍县的人,可能我阿爷和王伯伯就不用死了。”
张瑞达员外的脸上又露出来那种尴尬的神色,狗蛋昏迷的这两天,西域人已经跟他聊了许多。
赫拉克多西叹了一口气,径直走过来,坐到了狗蛋的身旁,道:“这件事我心里很是愧疚,其实你阿爷和那王刺史,本来都可以不用死的。”
狗蛋猛的睁大了眼睛,他不明白西域人是什么意思。
赫拉克多西又叹息一声,将那天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包括他因为躲避天府而导致两个村庄被屠,一个商队的人被杀,然后讲了他如何遇到王仁表,如何救下王仁表,讲了他为什么要提前离开。
原来,日食当天,赫拉克多西离开王仁表之后,本来决定往京兆方向去,可走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宫蓝派明知王仁表是三品大员,还是敢对他出手,他只担心因为自己的躲避而为无辜百姓招来更大的祸事,于是便又折返绕路从雍县的北门进了城,进城之后,刚刚赶到城东,就看到王仁表的尸体被孟相鼠从城楼上扔了下来。
最后他说:“所以,倘若我一开始就随着王刺史一并去了雍县,可能他们都不会死。”
说完,西域人转头看了看狗蛋,不料狗蛋捡起身后的竹枕头就朝他扔了过来。西域人接住枕头,但见那十四岁的少年眼眶又是红红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喝问道:“你武功那么好!为什么就知道逃跑!你这样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西域人沉着脸问:“所以你的意思,我就该死吗?”
狗蛋道:“死你一个,救活所有人,为什么不让你死呢?”
此话一出,张瑞达的胖手伸了过来,疯狂的开始摆动,道:“老弟,这话不能这样说!就算一条人命,那也是人命啊!”
狗蛋终归是小孩脾气,撒泼也似的喊道:“我哪里错了?如果死我一个,能救活所有人,我倒宁愿我死了!”
听到狗蛋这么说,赫拉克多西反而笑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旁边张员外见赫拉克多西走了,又皱着眉头,劝慰道:“老弟,方才那种话太不合乎义理,千万不要再说了。”
东方够胆却道:“我哪里说错了?不管是我还是我阿爷,若是能死一个救一万个,自然舍生取义,这才是义理,我阿爷给我取字叫义之,也是这个道理。”
张员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狗蛋正在劲头上,明白此时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索性闭上了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张员外说到:“我去让人做几个菜,一会儿且来吃饭吧。说罢,端着那碗汤便出去了。
狗蛋坐在床上,兀自愤愤不平,他思来想去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反而越想越生气,又突然忆起曾经跟朝通润生活的点滴,鼻头一酸,便要哭了。可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西域人临走前的那一笑。一想到那西域人说过的话,他又赌气的小声道:“哼,我偏不哭了。不能让那胆小鬼小瞧了我。”随后便躺了下来。
只是呆呆地躺了片刻后,狗蛋又忍不住的想起了朝通润,这已是他醒来后第四次想起朝通润,他再也强忍不住,一把拿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蜷成一团,在那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放肆的大哭起来。
门外突然吹起了晚风,一声微微的叹息,夹杂着闷闷的嚎哭声,顺着风被吹到了房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