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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故交

贞观秘史 王度崖 5047 2024-11-11 16:41

  武士彟,并州文水人也。家富于财,颇好交结......时盗贼蜂起,士彟尝阴劝高祖举兵,自进兵书及符瑞。武德中,累迁工部尚书,进封应国公,又历利州、荆州都督。

  ---《旧唐书》卷五十八列传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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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贞观二年六月初三的午后,一辆马车行到了荆州都督府外,车后牵着一辆木板的四轮车,上面堆放了许多箱子。

  车夫带着个遮阳斗笠,看不清面目。到了都督府门口轻轻一勒缰绳,车便停了下来。只见那车夫又从身旁取出两个坡型的小木块,手腕向车底两边各抖一下,只听“噗噗”两声,木块便牢牢的卡入了车轮下面。

  不出意外的话,这都督府应是整个荆州最大的宅院:正对着一道延伸到街尾的红墙,沿途没有再开其他门户,整齐而干净的青石板街道上也没有行人。但过了两边的路口,却隐约能看到一片闹市繁华景象。

  马车上的帘子掀了开来,一个声音问道:“到了?”

  车夫道:“嗯,到了。荆州都督府。”

  马车上传来些许动静,听起来里面坐了不止一个人。

  就在这时,都督府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持棍的家丁簇着一个老仆走了出来。

  老仆站在门口,冲那车夫问道:“这里是荆州都督府,来客是谁,可曾通报?”

  车夫脱下斗笠,阳光直直晒到了他脸上,长须美髯,粗眉碧眼,微卷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扎成个马尾,正是赫拉克多西,何可去。

  “回老先生的话,还未曾通报。”马车帘子掀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从上面跳了下来,看着那老仆人笑道,“现在通报也不晚吧?”

  这少年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粗麻衣服,样貌普通,嘴唇丰厚,正是东方够胆。

  那老人眉梢染上三分愠色,道:“哪里来的野娃娃,却去别的地方胡闹。”说罢,便带着两名家丁回身准备关门。甫一转身,又听到那马车里传来一个声音:“老弟,你又乱说话。”

  听到这声音,老仆神色一变,又转回来,急急忙忙走到了马车跟前,问道:“车上可是张二郎?”

  “不是我还能是谁,来的莫不是齐老哥?”说着,马车帘子又掀开,一个妙龄女子探出了身子,看模样却是张瑞达的小妾司盈。

  “老哥哥,原来以前大家都叫你二郎啊。”东方够胆一边扶着司盈下了车,一边冲车里打趣道。

  “良人明明是家里独子,怎的在外面还有排行老二的时候。”司盈也笑着问道。

  老仆看了一眼司盈,他并不认识面前这小娘子。

  随后,何可去也侧身下车,掀开帘子,从车上扶下来最后一人。这最后一人,脸颊有些凹陷,看面目是个挺俊朗的中年男人,只不过须发皆白,脸上和手背的皮肤虽然细腻,却多了许多肉眼可见的褶皱。

  一下车,他便激动的走向老仆,作势就要拉起老仆的手。

  “你是谁?”老仆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躲开了那人,然后又看向车上,问道“二郎?”

  “车上没人啦。”最后下车的男人笑道。“齐老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张瑞达啊,你刚才还叫我来着。”

  原来这须发皆白的消瘦老人——或者说看起来像老人的男人,竟是张瑞达!

  齐姓老仆额头上挤出了深深的川字纹,听面前这人的声音,分明就是记忆中张瑞达的声音。可这人的模样,却跟记忆中张瑞达那精神抖擞的富贵体态截然不同。

  张瑞达见齐老人认不出自己,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枚深青色的印章,在阳光下闪出一丝金光。齐老看到这枚印,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猛的瞪大眼睛,嘴巴开开合合。

  张瑞达笑道:“就算我模样变了,武大哥送我的这枚乌木印章,您总能认出来了吧。”

  齐老心下再无疑虑,大踏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张瑞达的手,兴奋的喘着气道:“二郎,二郎!真的是你啊!快快随我进去,大郎这么多年天天在念叨你啊!”说话之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快,这是大郎的过命交情,快把行李帮忙运进去,”他一边吩咐那两名愣住的家丁,一边拉着张瑞达的手走进了荆州都督府。

  东方够胆面带微笑,转身也拉住了何可去的手。西域人眉毛微微一皱,显然有些不适,却听东方够胆问道:“何大哥,你在家排行老几啊?”

  何可去沉吟片刻,认真答道:“我父亲与我母亲行事的时候,还没有正式婚配,所以算下来我应该是老大。”

  东方够胆笑道:“好啊,那我以后也叫你何大郎好不好啊?”

  司盈在一旁正叮嘱那两名家丁如何分配行李,听到二人说话,笑道:“小弟,这郎啊郎啊的叫法,要么是仆从对主家,要么是妻妾对良人。你是想当你何大哥的仆从呢,还是想当他的过门妻子?”

  东方够胆的脸一下子从天灵盖红到了脖子根,他自小身边就没有仆从之流,朝通润生前也未娶妻,今日是他第一次听到这“郎”的称呼。本想逗逗西域人,结果笨狗做狼势,反被司盈取笑了。

  他正想强辩一句挽回些面子,一旁的何可去却轻轻挣开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东方够胆,摇头道:“学好武功前,还是叫我何可去吧。”说着,率先走进了都督府。

  一旁三人见状,纷纷笑出了声。东方够胆急的面红耳赤,追了上去,边走边说:“诶诶诶,蓝眼睛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我学武功可不是为了服侍你啊!”

  两人踏入都督府的门,绕过一面极大的螭纹影壁后,东方够胆“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都督府的前院足足有两个雍县县衙那么大,里面栽着两排桑树,庭院最南端,则是一座颇为宽大的正屋,屋子西边还有一座小楼台。

  少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气派的宅院,下意识的低语道:“这里比皇宫都不遑多让吧?”

  一旁的何可去嗤笑一声,道:“皇宫?这里最多就是皇宫的一个粪坑。”

  东方够胆撇了撇嘴,道:“是了,知道你进过皇宫,了不起!”但心里忍不住又想到,这西域人虽然只有讽刺别人的时候才会笑,但说话却从不夸张,如果这里是粪坑,那皇宫又得多么华丽啊。说来也有趣,东方狗蛋心里竟暗暗下了决心,日后如果有机会去到皇宫,一定要去一次宫里的茅房。

  后面的司盈交代完事情,快步追了上来,三人便走到了都督府主屋的门口。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抽泣。

  东方够胆和司盈对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

  荆州都督府的主屋竟也有雍县衙门那般大,两侧摆着两排在别处罕见的椅子,上首正中央放着一个檀木的坐塌。坐榻两侧各站着名端着银盘的侍女,榻上垂腿坐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瘦了的张瑞达,旁边则是一位胖胖的中年人,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看模样与曾经的他竟有几分相似。

  两人正在说话,脸上挂着泪。听到门外脚步声时,张瑞达喜道:“来了!”旁边的华服胖老者循声望去,却是东方够胆,何可去与司盈三人走了进来。

  “方才听二弟讲了些,这一路不容易吧,快快入坐。”华服老者自觉失态,从身旁侍女处取过两张方巾,一张递给张瑞达,另一张自己擦了擦脸。司盈做到了右手边第一座,东方够胆让何可去坐左手第一,何可去一皱眉,轻声道:“想什么呢?我终究是个外人,你坐第一。”说着,自行坐到了第二把椅子上,东方够胆白了他一眼,也坐下了。

  “这就是我一路跟你们讲的武士彟,武大哥。”张员外一边说着,一边用方巾拭去脸上的泪痕,然后把那方巾往旁边侍女的银盘上一放,“武大哥,这便是我的小妾,我的老弟,以及那何兄弟。”

  “见过武大哥,平日里总听良人提到您。今天终于见面了。”司盈起身行了礼。

  狗蛋也起身行了一礼,道:“这一路听老哥哥讲了许多武都督的传奇经历,在下东方够胆。”

  一旁何可去则简单的冲武士彟点了点头。

  这荆州都督名叫武士彟,原籍山西。曾经也是一位贩木头的大家。

  前朝皇帝兴师动众修建运河的消息传开后,年轻的武士彟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因为运河竣工之后,势必需要大量的木料来建造船只,于是他便前往洛阳意欲拿下这笔皇家生意。可当时,发现商机的又岂止他一人,扬州、冀州、青州、河南,这许多地方的木料商人都齐聚洛阳,其中就包括刚刚起家,从关中赶来的张瑞达。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许多事情,便只是照着“利”字说话,若是这一字谈不拢,那是动拳头还是动刀子,便都取决于利的大小。

  是以在洛阳,有许多豪门大商不惜动用阴谋手段,将颇有竞争力的张瑞达与武士彟抓起来关在一个地窖当中,意图等朝廷定了木料途径之后,再将二人放出。可谁能想到,张瑞达和武士彟齐心协力从地窖中脱困,还因此结成了拜把子的兄弟。接着两人合兵一处,以关中山西两地的庞大木料资源优势,联手拿下了皇家的生意,并约定好了五五分成。

  再往后,前朝皇帝果然修船无度,拿到皇商名头的张瑞达和武士彟,遂一个成了关中大富,一个成了山西巨贾。其间自然有无数异地商人想横插一杠,但这兄弟二人关系之亲密,却令天下所有的木商都为之咋舌——张瑞达竟主动放弃了造船的利润,全部给了武士彟!而相反的,武士彟则帮助张瑞达,一举拿下了大兴城的木料供给。就这样,两人家产越来越大。

  乱世来临,武士彟机缘巧合资助了当时还是晋王的圣人之家起兵造反。他也曾写信给张瑞达,让他全力帮助晋王。可老张在乱世面前终是怯了三分。日后晋王荡平天下,建立大唐,武士彟富中添贵加封国公,朝廷更是给他屡屡升官,一路当了荆州都督,在此养老。武士彟念着张瑞达,谎称当年资助晋王时,张瑞达也出了许多力。朝廷碍着他的面子,封张瑞达为户部员外郎。可张瑞达却担心日后露馅反倒害了武士彟,便婉言谢绝,带着家人去了雍县。

  此后二人天各一方,再无联系,但心中总是相互惦念。

  是以,当三人与他见过面后,武士彟立马站起身来,竟冲东方够胆与何可去也行了一礼,道:“二弟刚刚讲到在雍县街口的事,何兄弟神乎其技,东方老弟胆识过人。你们救了我二弟,我内心实在是感激不尽。”

  何可去摆了摆手,淡淡道:“救下员外是他的功劳,那日若不是因为我,员外不至于涉险。”

  东方够胆白了他一眼,笑道:“武都督莫要见怪,他面部得过疾病,说话一直都是这样。”

  西域人对狗蛋的话置若罔闻,武士彟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屋内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片刻后,武士彟看向张瑞达,问道:“二弟,方才那话还没说完。那日过后,便又怎么了。你现在又怎的如此消瘦,简直和我第一次在洛阳见你时一般模样了。”

  张瑞达闻言一窒,武士彟看他表情,只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心中迫切的想要换个话题,于是四下扫视一圈,又问道:“我那窦家妹子呢?”

  听到这话,下首的东方够胆与司盈面色均是一黯。

  张瑞达消瘦的脸上又淌下了泪。

  却听他说:“那日过后,我便在家照顾我这弟弟一直到他醒转过来,不料第二天,那伙贼人的同党就找上了门,阿窦她正在前面张罗做饭,结果...”

  “阿?”武士彟惊呼出声。张瑞达却说不下去了,咳嗽了两声,从身旁侍女的银盘上又拿过方巾,按住了决堤的眼角。

  东方够胆微微蹙眉,站起身道:“我来说吧。那日大嫂遇害,何大哥杀尽贼人护住了家里其他人。而后老哥哥伤心过度,几度哭的晕死过去。等他醒来,我们担心贼人的同党还会再来,于是哥哥便决定带我们来这里,他说他在这世间最信任的就是您,所以..”

  “是啊,”武士彟转头,却是张瑞达擦干了泪。“那天过后,我一夜之间须发皆白,也不想吃饭,也不想再讲究什么穿戴了。慢慢的就成了现在这样。阿司还说,我这样更俊俏些。”

  说着说着,竟破涕为笑。堂下司盈和东方够胆见状也欣慰的笑了。

  武士彟看看三人的表情,心里有些奇怪,明明前一秒还伤心,怎的三人却又笑了?

  东方够胆看到武士彟有些迷惑,微笑着解释道:“武都督,我们互相约定好了,以后谁也不许随便哭。是吧,张老哥。”

  张瑞达看着狗蛋笑着点了点头。

  何可去在旁边,也微微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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