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的城墙比荆州的城墙宽大十倍不止，比雍县的城墙宏伟百倍。相比较起来，雍县的城门仿佛像一个狗洞，荆州的城门就像是张瑞达家的门；而面前这“启厦门”，倒像是荆州都督府的门一样。

　　门外的广场上，各式各样的人排着队准备进城。何可去与东方够胆就在人群之中。这是东方够胆第一次来到大唐的都城，他只道京兆不愧是都城，门里门外都是盛世气象。人群中不少人都跟他一样，兴奋的四处张望。

　　两人到了门口，何可去掏出一张纸来，那士兵看了一眼，上下打量一下二人，便放他们进了城。

　　狗蛋好奇的从西域人手中拿过那张纸，却是一张户籍文书，上面有着不少签名。

　　“这是哪儿来的？”

　　“早些年准备的，一直带在身上。没它进不了京兆。”何可去说着，把那张文书收了起来。

　　“咱们去哪儿？”狗蛋四下张望，城里大街上熙熙攘攘，道路两侧的坊门里头更是人声鼎沸，少年忍不住有些兴奋。突然看到前面一个坊的门口有卖糕点的，便冲西域人道：“何大哥，买点儿吃的吧，我还没尝过京兆的糕点呢。”

　　何可去一皱眉，一把拉住了要跑的狗蛋，道：“先办事儿。”

　　东方够胆有些不开心，说道：“这种好日子也不知道还能过几天，倘若到时候打起来，便吃不到这糕点啦。”

　　一边说，一遍挣开了西域人的手。何可去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跟了上去。

　　狗蛋买了许多糕点，边走边吃，还拿出一块递给身边的何可去。西域人任由他的手举在自己面前，像是跟没看到似的，自顾向前走。

　　“不要就说不要。”狗蛋撇了撇嘴，把那糕点放到了自己嘴里。

　　他跟着何可去在京兆城中拐了几个弯，路上西域人又制止了他再买其他东西，最后，在一处府宅面前停下了脚步。

　　一路上，狗蛋几乎没看到几个沿街开门的人家，可面前这个宅子的大门，分明开在街道上。

　　门建的颇为大气，比荆州都督府都不遑多让，门外竖着好几根人型的拴马桩子。

　　他抬头看那府宅上的匾额，上面写着五个字“淮安靖王府”。

　　“这便是咱们落脚的地方？”狗蛋突然想起来，何可去提到过，他在京兆有一个当王爷的朋友。

　　“是了。这位王爷名寿，字神通，是我师父的好友。”何可去稍作解释，上前敲了敲门。

　　片刻后，门开了，一个仆从把头探了出来，看见灰衣的何可去与穿着破麻布衣服的东方够胆，疑惑道：“二位郎君是？”

　　何可去道：“去给你家王爷通报，就说莫忧之的弟子到了。”

　　那家仆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又着急忙慌的回来开了门，脸上带着笑意道：“二位郎君，王爷有请。”

　　说着，将两人迎进了门。

　　狗蛋跟在何可去后面，绕过门口巨大的影壁，进了王府的庭院。乍一看下，禁不住又有些震撼，院子里假山，湖泊，各种花草不一而足，简直比武士彟家里还要漂亮。

　　他忽然想起当日何可去说的话，不由出声问道：“何大哥，这里是不是也像皇宫的茅厕。”

　　何可去点了点头，道：“当然。”

　　前面带路的家仆听到这话，脖子一缩，回头脸色古怪的打量了一下二人。

　　穿过庭院，到了王府主屋。家仆站在门口行了个礼，朗声道：“二位郎君带到了。”说完退到一旁。

　　门内，一个着赭黄华服的老者迎了出来，喜道：“赫拉克多西兄弟！我可把你盼回来了！”

　　那老者体态圆润，须发皆白，精神抖擞。比曾经的张瑞达还要胖些，脸上带着三分贵气，模样跟当今圣人有几分神似。他便是当今圣人的亲叔叔，淮安靖王李寿，李神通。

　　何可去也迎向李神通，问候道：“当日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却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了。”

　　李神通看了一眼东方够胆，随后笑着说道：“当日那人一剑刺到我腰上，还好你投石相救，所以刺的不深。”

　　“那些人后来还来过吗？”

　　“不曾来过了”李寿摇摇头，“只是你将那些人引走之后，我心中颇为担心。陛下也曾派人寻找你的下落，但是都无功而返。只不过今年三月。”

　　说着，李寿又看了一眼东方够胆。

　　何可去介绍道：“这位是我弟弟，名叫东方够胆，此番来京兆，是和我一起对付天府的。咱们说话，不用避着他。”

　　李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东方小兄弟。”

　　“见过王爷。”东方够胆施了一礼。心里却想着刚刚西域人那句话：‘这位是我弟弟’。不知为何，他听到何可去这样介绍自己，颇有些欣喜。

　　李神通引着两人进到主屋内坐下，缓缓说道：“今年三月，二郎派遣八剑去往雍县，说是在那里发现了天府的踪迹，而后朝廷里面传出话来，说雍县附近发生了蝗灾，两个村子都遭了难。”

　　何可去点头道：“这倒是符合他的风格。其实，那两个村子是被天府中人给屠了。”

　　“我就知道！”老人“啪”的拍了一下身边的小几，顿了顿又道，“八剑回来后，又去了岐山，我当时心道不对，便让人去雍县寻你。几番寻访后，雍县中人见过你的，都说你在一个员外家里，可又说那员外家乍逢变故，有贼人闯进来杀了他家大娘子，一家已经搬走，人去楼空。这可也是天府所为？”

　　“是”何可去微微颔首，“那日岐山神拳门忽而杀到，我还一直搞不明白，现在想来应该是被八剑灭了山门。”

　　随后，何可去便讲了往后的经历，包括他随着张瑞达一家去往荆州，为了躲避天府与朝廷，教狗蛋习武等事。

　　而在旁边，东方够胆也才明白，为何那日在雍县，岐山神拳门找上了张瑞达。

　　想来就是那‘二郎’，派‘八剑’去灭了神拳门，残余的一些弟子破罐子破摔，找到雍县来，想跟何可去拼一把，同时给孟相鼠报仇解气。结果害的张窦氏死于非命。

　　想到这里，东方够胆禁不住问道：“王爷，何大哥，那什么‘二郎’又是谁了？”

　　李神通闻言微怔，继而哈哈大笑。东方够胆看向何可去。只听何可去道；“他口中的二郎，就是李世民。”

　　狗蛋恍然大悟。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西域人直呼圣人名讳，但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继而又问道：“那，‘八剑’又是谁？能够灭了天府一个下属的门派，是不是很厉害？”

　　“当今天下剑法高手，除去天府羽堂的那几位，便是‘长安八剑’了”何可去解释道：“你先前不是问我‘皇宫里有没有高手？’那八个人就是整个京兆最顶尖的高手。”

　　“他们比孟相鼠如何？”

　　“单打独斗，孟相鼠撑不过十个回合。群起而上，只怕他瞬间没命。”

　　东方够胆略一点头，又问：“那比你如何？”

　　何可去想了想，半晌才道：“若是单打独斗，其中有四人与我不相上下，其余四人，至少百合之后，我也能将他们拖垮。但，倘若其中随便三人一起上，我就只能逃跑。”

　　狗蛋禁不住缓缓皱起了眉头。

　　在荆州，他初学《宗道》和《太公剑法》，想那毕竟是天府主人的武学，而何可去又总说天府历代主人武功天下第一。是以他总觉得自己学到了极为厉害的武功。

　　而后几个月又在何可去的指点下精研武学细节，本来是十分自信，以为就算打不过何可去，也能跟一般的高手过过招了。但此刻听闻长安城中有八个武功跟何可去相仿的人，十分自信，只剩下两分，才知道自己终究是涉世不深，眼界太窄。

　　但少年心性不肯服输。他又想到：

　　《宗道》身法鬼魅无比，就算打起来打不过，那些人也未必能追上自己。

　　想到这里，东方够胆不禁说道；“逃跑也没什么。他们应该没你快。”

　　谁知，何可去却摇了摇头，严肃道：“其余七人，自然没我快，但八剑之首，那追风剑尹克谐，他的速度并不比你我慢。”

　　东方够胆不由得愣在当场，继而他忽然记起，似乎在进城之前何可去提到过，宫中有一人能勉强追上他。何可去的速度，他是见识过的，《宗道》的速度，他自己也是体验过的，比寻常快马还要快。

　　而后他又想到方才何可去说的那人名号：‘追风剑，尹克谐。’

　　如果他真有这般速度，那号曰追风，倒也极为贴切。

　　想着想着，少年脸上不禁浮起一抹神往之色，竟有些期待跟那尹克谐过一过招。

　　一旁，李神通见何可去解释完，出言问道：“赫拉克多西兄弟，这次来京兆，又有什么计划？”

　　何可去略加思索，道：“我二人想先暂住府上，这次，我有些事情要进宫，去跟李世民讲讲清楚。”

　　“那，需不需要我让人告诉二郎？”

　　何可去摇摇头：“我自己去。”

　　李神通看他模样，微微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关于那惊天秘密的事情，明白自己的皇帝侄子不会放着那秘密不管。

　　末了，他挥了挥手，吩咐道：“一一，将两位郎君安排住下。”

　　门外应声走进一个穿着碧纱的侍女，福了一福，柔声道：“是。”然后抬起头，看向二人，“二位郎君，跟一一走吧。”

　　东方够胆抬眼，目光恰好迎上了侍女的眼睛。

　　四目相接，然后他呆住了。

　　长安八剑、速度、天府什么的，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侍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看起来跟他一般大。五官小巧玲珑，身子骨纤弱无比，倒绝不是世人心中的美人，只是个普通的姑娘而已。

　　但她抬头的一刹那，东方够胆分明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香气。可那姑娘脸上不曾施半点脂粉，又是哪里来的香气呢？

　　东方够胆想不通，也不想去想。他只觉得那香气在鼻尖盘旋了片刻，然后滑入了咽喉之中，喉头一甜，忍不住咽一口唾沫，那香气便顺流而下，萦绕在他的心肝脾肺之上。

　　仿佛置身花丛。

　　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脸颊有些烫，下意识的去捂脸，又觉得心跳有些快，便要去捂心口，一双手登时失了分寸，凭空挥舞，看起来有些滑稽。

　　对面的侍女看到他这般模样，忍不住掩嘴轻轻笑了。

　　她一笑，东方够胆更是恍惚。

　　现在是几月？十月？

　　不。

　　在东方够胆的心里，现在正是阳春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