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够胆被刘非和文渊之引着，一路走入了太极宫。
当然，他是张着嘴走进去的。
倒不是因为少年饿了，实在因为是他第一次进皇宫，宫墙延绵几里，宫门气势磅礴，宫中高楼大殿数不胜数。其他各种情绪无需细表，总之比在淮安靖王府与荆州都督府时不止震撼了一倍。
文渊之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弟弟你这幅模样可爱的紧，倒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进宫时。”
东方够胆喃喃道：“昔日我何大哥说，王府前院就像是皇宫的茅厕，我起初还不信，现在信了。”
“哼，他这形容倒也贴切。”旁边刘非笑道。
东方够胆突然有些担心何可去的安危。
文渊之见他眉头紧锁，心下明了，说到：“你不用担心赫拉克多西，当晚陛下来了以后，只呆了片刻就带我们全部回宫了。”
听到这话，东方够胆心绪稍定，可转念一想，又问道：“难道也没有追捕吴相伦？”
文渊之娇笑一声，道：“那晚若是大哥没有受伤，自然就去追了，可惜大哥受伤了，追上也未必打的过。”
说话间，三人已到了那晚何可去潜入的武德殿前。
“弟弟？你们不是...哦，他醒了。”门外站着一个背宽刃剑的粗旷青年，正是铁壁剑文湛之。
文渊之嗔道：“当然醒了。陛下在里面吗？还有，你就不能叫人家妹妹吗？”
东方够胆只觉得一阵反胃，刘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习惯了就好。”
文湛之皱眉道；“陛下在和阿公在里面。”
“好，那咱们进去吧，对了，大哥呢？”
“大哥去陪师父了。”
“师父也来了！？”文渊之和刘非喜道。
“师父没有，是大哥去了骊山。”
东方够胆却对他们口中的师父起了好奇心，他心想，能教出长安八剑这样的徒弟，师父又该是多厉害的人物呢？
二人还要再问，只听得武德殿中传来一声斥喝：“来了就进来，站在门外说话成何体统！”
文渊之翻了个白眼，然后把东方够胆领进了门。
一进门便行了个礼，声音倒是正常了些，道：“陛下，将军，他醒了，我把他给你们带来了！”
东方够胆的目光迎上了武德殿中央大座上的李世民，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当朝圣人的长相，甚至幼年乞讨的时候一度以为皇帝的手都是龙爪。
但此时见了，虽然确有一番说不出来的威仪，但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与常人无异。
他一眼认出，李世民手中拿着的那把通体洁白，剑柄为正圆的剑，便是何可去口中的“六辔剑”。
圣人大椅的台阶下，坐着宇文士及，身后站的是冠书剑褚遂良。今日的褚遂良不做书生打扮，穿着一身浅色官服，一手拿着一本册子，另一手拿着笔。
宇文士及看他没有反应，质问道：“圣人面前为何失礼？”
东方够胆反应过来，连忙施了一礼：“见过陛下。”
圣人微微颔首，然后问他：“我听说，你叫做义之？”
“义之是我的表字，陛下如何知道？”东方够胆好奇。
“你不过十四五的年岁，哪里来的表字？”圣人也好奇。
“我阿爷起的。”
“哦？”圣人眉毛一挑，问道：“你家在何处？”
“家在雍县。”
话音刚落，褚遂良，宇文士及，和旁边的文渊之都把目光定在了他脸上。
宇文士及问：“这么说来，你就是杀了天府狂徒的那个少年？”
“是，你们说的是孟相鼠？他在城楼上杀了我阿爷和王伯伯，我找到机会，自然要把他杀了给阿爷报仇。”
圣人微微起身，又问：“你阿爷是朝通润？”
东方够胆见他模样，瞪大了眼睛，道：“当然。陛下知道我阿爷？”
“朕怎么能不知道，他是我大唐第一场科举的进士，朕潜龙之时，还颇为赏识他，只不过后来得罪了朕的弟弟，被外放出去，朕还为他可惜过。”李世民回忆着，“可朕明明记得朝通润孑然一身，父母早亡，没有兄妹，也不曾婚配。”
听到他九五至尊，却仍记着区区县令的朝通润，东方够胆心中不由得对这大唐的最高统治者产生了一丝好感，于是就把朝通润如何收养自己，后来天府在雍县做的一切都讲了。殿中四人听的频频点头。
直到讲到何可去出现时，李世民才将他打断了。
“难怪你会与他同行。你口中的何大哥，就是赫拉克多西吧？”
“是”东方够胆犹豫了一下，道，“何可去这名字是我给他起的，但他颇为喜欢这名字。我就一直这么叫他。”
“何可去？何可去！”李世民把这名字咀嚼了片刻，“好名字，朕明白他为什么喜欢这个名字，朕也理解他。”
说着，他站起了身，踱了两步，又喃喃道：“但他为什么不能理解朕呢？”
“其实何大哥理解，他也举过例子的。”东方够胆忍不住说到，“他说，若是有一个秘密，知道的人可以夺走你的万贯家产，还有娇妻美妾，你又怎么能忍着不想知道这个秘密呢？”
谁知，听了这话，圣人反而一拂袖子，抖落了两寸怒意。
“他未免太小看我李世民！朕是为了自己吗？朕是为了整个大唐！与其让天府奸贼寻得这秘密，与其他背负着这秘密苍惶度日，倒不如让朕知道不是吗？朕是个坏皇帝吗？”
宇文士及赶忙起身道：“陛下喜怒，不要妄自菲薄。”
东方够胆心中却又有些不以为然了，先前的一丝好感突然消散，他心道：你为了皇位，为了这秘密都能将亲哥哥亲弟弟杀死，定然也不会好到哪里。
圣人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褚遂良，看他正在记着些什么，微微皱了皱眉，突然走下台阶，问东方够胆：“这么说来，何可去给你讲过这四把兵器背后的秘密了？”
东方够胆一惊，心道不好，刚才只顾着帮何可去说话，嘴上没把住门。
宇文士及见他神态，正要说些什么，李世民却挥手止住了他说话。
见殿中诸人都望着自己，尤其是李世民，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身上那股威严都像压到了自己的鼻头。东方够胆心下焦急，汗都流出来了。
圣人走进了，突然做了一个谁都没有看懂的动作——他将手中的六辔剑递了过去。
东方够胆不禁愣在原地。
“拿着。”李世民淡淡吩咐道。
少年下意识的便接过了六辔剑，入手之后，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了全身。
这柄剑...
太轻了！
拿在手里就仿佛拿着一根羽毛，又像是什么都没拿，一点儿重量都感觉不到。
他忍不住用力捏了捏把手，又觉得坚硬异常，根本捏不动。
好奇特的剑。
圣人观察了他片刻，微微一笑，又问他：“你可知道这把剑为何叫六辔剑？”
东方够胆茫然的摇摇头，被六辔剑的神奇惊了一惊后，心中的紧张淡了不少，回答道：“何大哥只给我讲了这四把武器的模样和名字，只告诉我这背后有一个秘密。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心中却暗道：我只说知道有个秘密，那“飞流之上，佳人回眸”八个字，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了。
李世民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想的那些，却也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背过双手，缓缓道：“其实朕自打知道天府存在后，安排了许多人去查，朕自己也翻阅历朝典籍，根据许多隐晦的记载，这柄剑，应该是秦朝所造。”
“秦朝？”东方够胆惊喝倒，“那不就是，千年之前？”
“不错。”圣人点点头。
那边，冠书剑褚遂良则张口吟出了一首诗：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滕。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东方够胆虽读过书，但也听的不甚明白，只听到其中有“六辔在手”四个字。
“登善博学。”李世民赞道。
“陛下谬赞了。”
“这首《小戎》源于《诗经》，讲的是有秦一代，某个妃嫔思念出征秦王的事情。”李世民缓缓道，“朕翻到过一本无名的汉代典籍，那上面文章杂乱，大意不明，可在最后写了这么一句，‘天中之府，六辔在手，言念君子。’所以，如果朕猜的不错，这背后的秘密——”
他转过身来，看向东方够胆。
“应该和某个女人有关！”
霎时间，东方够胆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女人！
飞流之上的下一句是什么？
佳人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