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声。
江水滚滚。
浪花翻飞像鱼一样,跃起、再落地,入水底,却是真正的游鱼跳出水面跃向天际,鱼鳞显黑,因为天气里密布着全是阴云,风声里带着劲气,像是想将路上行人的衣裳撕个干净。
轰!
天边又有雷声。
天底下有人着单衣,身后跟着的却裹貂皮。
两人赶路,瞧向远处江堤。
江边岸堤有竹楼,楼高四层,却只有三层可住人。竹楼最顶上如小凉亭一样向四方敞开,只是在上方盖了个没有瓦的屋顶,雷声过后有雨气,渐渐聚起水滴住在四个飞檐角落里,水滴只有可数的几粒,往下落。
啪
土地没能接着水滴,因为水滴打进了灯笼里。
灯笼里本来烧着一只火烛,水滴正好砸断仅剩下的一截烛芯,有黑烟和着滋滋升起,透出灯笼在空气里绕出灰蒙蒙的影子,影子底有人的声音响起,来自屋里。
“小桂子,你说这雨何时才能停啊……”
声音娇艳欲滴,像是正好的玫瑰,却又像是昙花,带着赶巧的花开。
店里有脚步声往外赶,打大门探出一个红色的圆球出来。
“老板娘,这雨可还没下呢?哪能停啊,你该问什么时候下才对。”
哦~声音响起,才知道原来这红色不是圆球是个约摸二十好几的青年男人,呆在灯笼里的水滴便顺着烛体滑落下去,透出灯笼底,砸进男人头顶的红发里。
“啧!”
男人抬起头,居然眉清目秀!
他将手插进头顶抽了抽,水滴早就融化摊开不见了,他抽来抽去不过只是将那股落在头顶的凉意挠走了而已。
“对了,老板娘。”
红发男人转过身瞧着屋里,说出声。
“我叫桂。”
“嗯~知道呀,你叫桂,又是个小弟弟,不就叫小桂子么?”
红发男人瞧着老板娘的脚,她的腿修长,比例美极,此时只是穿着一只最为普通的布履而已,虽然材料并不便宜,但是也不至于让他一直盯着她的脚看,他一直瞧着老板娘的脚,因为有一只毛巾被她踩在底下。
“我不小。”桂说道。
就要走进屋里去想办法智取自己的毛巾时,桂的耳朵动了动,有人踩碎水滴溅起泥,一步一步接近这里。
桂转身,路上两人走得慢吞吞。
水滴越来越多了,桂不回身也不出门相迎,直到那两人走近了,穿着单衣的人站在桂面前,身后裹着貂皮的人抬起头,笑出声。
“老板娘!”
他朝屋里喊:
“出来接客了。”
老板娘还未走出门,玫瑰先出声。
“客官可真性急呢,才打了雷,便要天黑了么?”
两只灯笼只燃着一只,灯笼里有火烛将老板娘映出身影,影子包围着笼子纸,忽然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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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如幕布平展,可一眼望穿,没有一丝云彩掀起波澜与意外,天空只是纯粹的漆黑。底下是广阔的土地,一望无际,地上有屋子林立,整整齐齐规规矩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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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嗯……
白日里有酣声四起,此地岛屿,有白胡子老人攀爬上树顶,伸手远眺,底下一个书童模样的男孩急得在地面跳来跳去。
轰!
睛天起了雷,声音清晰得,像是如同在体内响起,老人垂下手臂,在书童的惊呼声中由三丈高的树梢跳了下去。
扑通!
老人入水底,卖力往前游去,书童不知由哪里找出一条小船,一边朝老人大声喊叫,一边在岸堤动作得七手八脚。
老人吐出一口海水,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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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汪清泉住在女孩儿眼底,远方有人走近。
“主母。”
他面对着女孩儿的方向,女孩儿身边有位皮肤黝黑的妇人,妇人点了点头,向他回礼。
“无回来了!”
女孩儿声音清澈,光着脚尖跳着去接他。
“你带回来的那个姐姐好漂亮啊。”
女孩儿拉过他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轰!
雷声起,不大的样子,却响得很。
前头不远处有汪小池塘,池塘里有水跳起,溅出去,边儿上有黄蛇窜得飞快。
女孩儿放开他的手,走上台阶、越过黑面妇人、穿过走道,没有一丝声音。
无望向天际,轻轻念了一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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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高山,山高座于云间,山腰不可见,亦不见山脚,只见山巅,山巅没有雪,有空阔之地,有众人皆着白衣,背负长剑,为首者回头,望着遥远的天的那边。
“二师伯?”
在他身后有弟子出声提醒,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不可再耽搁。
二师伯哦了一声,回过头接着走,但是走在他身后的师侄却莫明觉得,二师伯好像有什么地方突然不一样了。
师侄便也回头,但是天山的天就和山一样,寻常时间永远都是这样的银装素裹,只是漂亮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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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土地上站立着黑衣裳,他们静立,如木柱立雪里。
良久。
黑衣上聚满白色的雪迹,只有面部因为呼吸的温热而显得暖和,大雪天地里,他们只穿着一件单衣、握着一把长剑,除此再无一物。
“喝!”
雪花被黑剑斩成碎屑,他们只做了一个动作——递剑。
又静了,黑色衣服作了墨,大雪变成画卷,为他们打上底色,又有动作。
天边雷声响彻,可他们不为所动,眼里只瞧着。
划过雪色的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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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寺丛林立,佛光笼照四野。
此地辉宏,可却没有人丛,只有来往的僧众。
有和尚打里走,这座无比广大的佛家建筑里居然没有一尊佛像。
房间里有人扫着供在石制架子上的牌匾,门外有人走上梯子,他本来走得很促急,可当他跨过这道门槛之后,不单他的脚步放缓了,就连气息也平复下来。
他走到扫碑人身边,弯下腰。
“师尊。”
他双手合十,无比虔诚。
师尊还是扫着那些牌匾,弟子直起身,跟在他身后,他由最中间挨个扫,扫得无比仔细,刚才还匆促无比的弟子此时却有闲心跟着他一步步耐心地等着。
等到师尊扫到最里头那一道牌匾时。
“合礼。”
“弟子在。”
合礼上前一步走到师尊身边。
师尊目视着最里边的石碑。
“你的名字,是他取的,你算他半个弟子。”
“合礼一直牢记。”
合礼上前,朝着最里边的碑双手合十作着礼,良久,合礼抬头,直视着石碑上的名字——佛坛弟子圣师同。
“明日下山。”
“是,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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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蓝天底下,远远的,便有鸟雀被这道声音惊起。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为什么我要下山啊!为什么要我下山啊,师父,我不想下山啊师父,师父,你一定也不想我下山吧,师父,可以换的吧对的吧师父?师父!师父?师……唔唔……”
喋喋不休的嘴巴被人用手掌捂住,另一边有人留着羊须胡,头戴高冠身披蓝衫。他一只手捂着弟子的嘴巴,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拂尘。
“再说!你再说爷爷就把你嘴巴封咯!”
师父松开手,弟子刹那便恢复了自己。
“你是我师父,不是我爷爷,还有,你是个道士啊?!你是个道士吧?哪儿有你就样一天到晚认爷爷道士啊!”
这次道士没有再捂住他的嘴巴,但他的声音却远了,因为远远的,那只被惊起的飞鸟见着他被道士摁住了头,飞鸟窃喜,高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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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鹰在天空徘徊。
公晳檠终于挣开了眼睛。
血滴落入他眼里,飞鹰远去,在正中心。
稻草漫天飘飞,夹在大雪里,很快变成零星,再不见影了,他们的声音也不见了,只有子书菁还在原地,他缓缓瞧过去,感到越发莫名其妙了,于是干脆坐在雪地里,他用力朝后仰,将身体压了下去,很快便被雪掩住了大半个身子。
呼……
雪花变成了蒲公英,四处起,像是一直等着公晳檠的这一口气。
公晳檠伸手捉起一把雪,他将手举到眼前,雪球被他揉碎由指间洒下,落光了,子书菁的身影在雪花里变得白,变得渐渐通透,公晳檠不再感到奇怪了,他觉得自从入蜀之后自己遇见的一切都挺奇怪的,他一向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但是这些事情他却一直没有理出一个头绪,于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去大惊小怪,一切自然而然,背着稻草的道士他也见到了,但好像他并没有做到在他幼年想像里见到那个道士时做到的那样的恭敬。
“没能做到啊。”
他轻出声,都答应了师娘要有礼貌的。
道士说他不能活过二十年后,二十年后?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二十年,五岁?还是四岁?还是现在?
公晳檠不知道,但他算了算,好像自己没有多大的可能活过三十岁。
他又想了想,有的。
但是他没法做到。
杀了子书菁么?
他已经杀过她一次了,不想再杀她第二次,因为他已经向她道过歉了,他不想再向同一个人道第二次歉。
还有……
最后道士好像变成了个疯子,疯子的话能信么?
其实公晳檠是相信的,只是他也打不过那两个人啊,更何况杀死他们,饮他们的血呢?
公晳檠望着天上,好想看看月亮啊,他想家了,才入蜀地几个月而已,他无比的思念师娘与师妹,师父么?也有一点点想吧。
“想回去了啊,公晳檠。”
蒲公英消失了,公晳檠再次睁开眼睛,绿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