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后,一切都更加寂静。刘异被简单包扎之后,精神好了一些。他用余光瞟了瞟牵着马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
对方回头看看他,没有搭话。
“我们要去哪里?”
对方还是不说话。
“你杀了几个。”
“1个。”
对方颇有些得意。
“我杀得比你多。”
“我将来会比你杀得多。”
“你喜欢杀人吗?”
“喜欢。”
“为什么呢?”
“我就是干这个的啊。不喜欢杀人难道喜欢被杀?”
“那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我爸就是捕快。”对方察觉到说错了话,“我爸就是干这个的。”
“那是你爸。没人规定你也要干这个。”
“我有这个能力。”
刘异能感到对方的嘴角上翘。
“有这个能力也不代表你非得干这个。”
“你说我,你呢?”
“我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喜不喜欢。现在不喜欢。”
“那可能是你技艺不精。”
“也许是。好多人我都打不过。”
“我现在也有很多人打不过。不过我有信心,将来我可以成为最强的。”
“你想过做其他事吗?”
“没有。想必你常常想做其他事。你无法专注,所以不能变强,这又促使你想逃离。”
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让刘异想打他一顿。
“下过雨的夜晚真舒服。”
小伙子没有搭理他。
他们在寂静中行进。过了一会儿,刘异抬头已经可以看到城墙上的星星点点的火光。眨眼间,那火光来到了他的跟前,照得他睁不开眼。
“你们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牵马的小伙子就倒在雨水和血水中。
刘异适应了一会儿。看到一伙人围住了自己。这群人也穿着黑衣,料子要粗一些,身材也更魁梧。
“李见在哪里?”
“你们是我今晚见到的第三批黑衣人了。”
“看来你挺有价值的。”
“你们都不问问他是哪里的人就动手吗?”
“我管他哪门哪派,反正最后都会算到你身上。别废话了,李见在哪里,带我们去找他,不然你立马就得死,像他一样。”
“我可以带你们去。”
“你还想讲条件?”
“当然。”
“说说吧。”
“我要先去城北的杨府去一趟。”
“为什么?”
“去杀个人。”
“就你这样?你连马都扒不稳。”
“所以你们也不怕我跑。”
“跑倒是不怕,我们怕你死。我们要个尸体没用。”
“那么这样,你们帮我打探一下,看看杨慎在哪里。”
“然后呢?”
“然后我会告诉你们李见在哪里。你们自己去找他,留几个人看着我。不管怎样我都在你们手里。如果你们任务成功了,我就去杀我要杀的人。杀了他,你们要怎么处理我都好,如果被他杀了,你们也省事。”
领头的答应了刘异的条件。他们押着刘异朝城西绕去。在城西的山上,有一个他们的营地。营地内有三四十人,看管严密,刘异躺在帐篷内,伤已经好多了。这群人还不错,给了他治伤的药和一些吃的喝的。他并没有什么计划,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让对方去打听杨慎的消息。他希望在此期间形势能有什么变化,比如他们在打探的时候被六扇门的发现,将六扇门的人带到这里。毕竟落在六扇门手里比落在飞龙军手里要好。但是如果没能将他们引来,到时候应该怎么办,刘异毫无头绪。
早晨的西山湿漉漉的。刘异睡了一夜,感觉好了很多。昨天夜里他一直在做梦。梦到那个小伙子,他在京城里做短工,什么都做,就像刘异在小城里做的那些,突然有一天,小伙子来找刘异,说自己要回六扇门,他一直在说,刘异开不了口。然后刘异又看到他倒在雨水和血泊之中。
飞龙军的人起来了一些,各自在做着各自的事,没有人刻意关注刘异。朝露从树叶落下,正好滴在刘异的额头上,凉凉的雾气围绕着他,一切都让他想起杨念说的令人舒服的冰凉地感觉。领头的那人不在,刘异无事可做,他返回帐篷,想思考一下对策。他刚进帐篷不久,便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出于谨慎,他没有出去。喧闹没有持续多久,山上又恢复了寂静。刘异正准备撩开帐篷看看外面时,两个人用刀挑开了帐篷。刘异看到六扇门的那位大人在外面站着,这次没穿官服,也没有穿黑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普通百姓的打扮。刘异钻出来,他看见飞龙军的人都倒在地上,看起来大多是被抹了脖子。
“睡得好吗?”
“还行。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什么事情?”
“所有人的事情。你们的,飞龙军的,我的,死去那个小捕快的。”
“你们发现他们进城打探消息的人了?”
“昨天晚上我们就知道你们的情况了。”
“你们知道飞龙军在这里?”
“当然,我们知道任何想知道的。”
“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们不想有无谓的损失。”
“他们的头儿呢?”
“那些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抓了。”
“我替我朋友谢谢你。”
“不用,他们还会去找李见的。还会把这批人的账算到他身上。”
“看来你们真是什么都知道。”
“走吧,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哦,你们是故意留我们在后面的。可怜的小孩子。”
“你真的可怜他?”
“我不知道,他应该是可怜的。”
刘异跟着他们回到城里,悄悄进入杨府不远处的一间民房,从这里的窗户可以看到杨府的大门。房子就里外两间屋,在屋子的各个隐蔽角落,藏着各样的武器。这里应该是一个经营已久的观察点。
“要我帮你们监视杨府吗?”
“不是。有人监视。你的任务是,在杨慎出现的时候确保杀了他。”
“你们觉得我能杀了他吗?”
“这我不管,要嘛你杀了他,要嘛他杀了你。我们会尽量为你创造有利的条件。”
“所以我得在这里呆着,直到他出现?”
“没错。我说过,他已经很久没出过府了。我们想了个办法,他会在明晚子时出门。他经过这里的时候,你就动手。在此期间,你就待在这里。”
大人离开了。刘异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看过去,巷子里陌生的人们来来往往。刘异看着他们,想努力辨认出哪些是六扇门的人,他当然看不出。刘异看得累了,就到里屋去躺着。另一位官差在外屋继续观察着,他好像永远不累。刘异躺在炕上,想象着明晚的行动。他预想着所有的结局,他期望着能再次见到杨念。那个时候杨念会怎样对他呢,仔细想来,她还会是那般冰冷吧。不过也许有那么一瞬间会有一丝微笑。
刘异躺在炕上昏昏欲睡。门的震动惊醒了他,他立刻坐起来,紧抓着剑。他瞥见外面进来一个提着篮子的女人,三十多岁,平民打扮,眼睛里无限的温柔。外面的官差见她进来,恭敬地站起来,向她问好。女人放下篮子,招呼官差吃饭,随后进到里屋。
“这位兄弟是刚来的?”
官差见到问话,连忙进来,给女人耳语几句。
“你也去吃饭吧。”女人朝刘异笑笑。
“我不饿。这是你家吗?”
“是的,之前被征用了。张大人让我来送饭。”
“看样子,你是给他们的人?”刘异朝背对着他们吃饭的官差努了努嘴,
“我丈夫之前也是六扇门的。我不知道你们的任务,你也不要给我说”
看着女人的笑容,刘异感到很亲切。
“之前?现在呢?”
“死了好几年了。”
“不好意思。”
“没什么,死了就是死了。”
“我以为这是他们的据点,就在这里躺了一下。”
“没关系,被褥这些到时候我会换的。”
官差还在,刘异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能尴尬地朝女人点点头,接着坐回炕上。女人打扫起屋子来。没多久,官差吃完了饭。他自己将饭碗收拾好,麻烦女人帮他在这里顶一会儿,自己出去一下。
“他不怕我跑吗?”
“你都这种情况了,还会跑吗?”
“看得出,他挺尊敬你的。”
“小树是我丈夫的徒弟。”
“你丈夫怎么死的?”
“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话多的人。”
“看来你帮过他们很多次了。”
“他们来过几次。他怎么死的,具体的我不知道,快十年了。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出门,什么也没说,什么特殊的嘱咐也没有。到了晚上,六扇门的人就来跟我说他死了,死在城外的河中,说是在追犯人的时候被围攻,失足掉进了河里,他本来会游泳,可是当时受了伤,淹死了。六扇门的人帮忙处理的后事。我丈夫死后,官府给他的房子收回了,我就搬来这里。平时帮他们煮饭赚点钱。”
“他们就这么对你?”
“还好,还有饭吃,还有地方住。”
“我觉得你该得到更多。”
“他们发过一些抚恤金的。”
刘异看着眼前的女人,什么事对她来说好像都无足轻重,她总是温柔地看待一切,温柔地说出那些沉重的话题。
“冒昧问一句,你叫什么?”
“我叫唐蕴。先夫姓张,他们一般叫我张嫂。”
“你会愤怒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感觉你不会。”
“我会的。”
“什么时候呢?”
“我一时想不起,但是肯定会的。”
官差的归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唐蕴向刘异道别,收拾好东西后离开了屋子。大半天的时间,刘异与官差没有半点交流。刘异不想去跟他说话,小邓死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想他们这些人的归宿都是相同的,只是昨晚那个恰好是小邓。又或者那个人其实就是小树,对于其他人而言,他们谁是谁并不重要。
熬到晚上,唐蕴又来送饭,刘异试了试饭菜,味道一般。小树在跟唐蕴打过招呼之后又出去了。
“他怎么老是出去?”
“年轻人嘛。”
“他不怕任务出问题吗?”
“不会的。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在执行这项任务。想必他认为自己是无足轻重的。”
“不,我想他是在保命。”
“对于任务,他是无足轻重的,对于自己,他是全部。”
唐蕴总是笑不漏齿。
“你呢?你是什么?”
“我是个苟活的人。”
“那你是为你丈夫活啰?”
“以前是。我成亲前没有见过我丈夫。我们的婚事是父母定的。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三从四德。在家时听父母的,出嫁了,听夫君的。后来父母没了,夫君也没了,我不知道听谁的。这时候官府因为我是捕快的遗孀,为我安排了煮饭这个差事。开始我不会做,后来做得多了也就会了。现在,我独处的时间多了,我时常想如果我能多说几个不字,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你可以试试,去做些想做的事。”
“我想你们这种在外的人可能更清楚。这种话说起来容易。生存都保证不了,谈什么去寻求另一种生活。”
“是的。”
“那你还这么说。”
她安静的笑着。
“我不太会安慰人。”
唐蕴在收拾碗碟。刘异站在一旁,看着。
“如果任务后我没死,我带你去我和我夫人住的那里吧。这样你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话一出口,刘异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怕唐蕴误会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唐蕴看看他,脸上还是标志性的微笑。
“谢谢。但是那我不就又按照你的想法去生活了吗?”
唐蕴回去了。刘异躺在炕上,小树也换了班。新来的这位看起来年龄不小了。他不像小树那样时刻注视着外面的情况,他喜欢在椅子上哼小曲儿,然后偶尔去窗口看看情况。
“你看起来经验很丰富。”
“干了几十年啰。”
“你们做事有什么流程啊?”
“那是不可能告诉你滴~”他唱了出来。
“那我打听下能说的事儿。”
“说吧。”这次变成了戏剧腔。
“唐蕴算是你们的人吗?”
“你不要有非分之想。”官差严肃起来,“她是我兄弟的遗孀。”
“没有,只是今天她来送了两次饭,我很感谢她,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无以为报。我想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看能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不用。她不是六扇门的人,她只是在为我们做饭。”官差又开始哼了起来。
“这就是你兄弟给她留下的房子吗?”
“不是。他们的房子官府收回去了。”
“就因为你兄弟死了?”
“不然因为什么?”
看来唐蕴说的是实话。
“你们把人的房子征用了,别人住哪里?”
“这不用你担心。六扇门不远有个西柳巷,里面都是她们这种临时住在里面的人。”
“不怕被人发现?”
“谁能靠近那里?那周围的暗哨比你想象的多。”
“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出去也无妨。不是自己人,谁也进不去。”官差打个哈欠,“自己人大多数都进不去。在这京城里,每个人的想法我们都知道。那些图谋不轨的,哪怕只是有了想法,我们也可以让他们消失。”
官差翘起二郎腿,望着屋顶,接着自言自语起来。说的全是孩子不听话,不愿意子承父业的事。
刘异听不进他的抱怨。刘异想的是如何能在杀了杨慎的情况下,能活着回去见杨念。有时候他会想杨念是不是真的想要杨慎死,可能连杨念自己都不清楚。他很想问问杨念,后来他觉得那是对杨念的不尊重,或许还会让她寒心。杨念经历过的是他所没经历的,贸然猜测试探是以己度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是否真的足够爱杨念,他对她的苦似乎无法感同身受。所有人对别人都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自己现在想着她,这就是爱他的证明。刘异必须让自己相信自己爱杨念。
窗子的位置在巷子的出口,距离杨府大门五十步的样子。巷子能容下三人并排行走,如果杨慎身边有护卫将他护在其中,那么从窗子突然杀出也毫无机会。屋子的门在街转角,正对着大街。待他们到了大街再动手,对方就可以展开人马,也不易得手。想来想去,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帮手,屋子里这位看起来是指望不上的。刘异又想起那位大人的话,他们会提供帮助,很可能杨慎的身边有他们的人,到时候也许可以制造一些混乱。再说,白白让自己去送死,对六扇门毫无益处。总之,就像之前所有的事一样,走着瞧。
刘异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将他震醒。小树来了,他看看刘异,然后将另一位官差叫到门口。不一会儿,两人进来,让刘异赶快收拾好东西,跟他们走一趟。
三个人匆匆出门。小树在前,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其他两个人快点跟上。走了一阵,他们到了城北的杨氏布庄。小树带着他们从院墙翻入。进入庄园后,他们摸黑前行,转进后院时,周围突然火光四起。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将他们围在中心。官差急切地寻问小树这是怎么回事。小树抽出佩刀插进了他的身体。见此情景,刘异本能地拔剑,不等小树反应将他刺死。
接着其他人一拥而上,刘异不得不以寡敌众。然而没过多久,外面响起了喊杀声,这声音使所有人吃了一惊。从前院跑来一人,对领头的耳语两句。那些人便撤离了。
那些人刚撤离,六扇门的人冲了进来,这次他们穿的官服。
带头的那位检查过地上的尸体,示意刘异跟他们走。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这里不搜查?他们的事不调查清楚?”
“这里我们了如指掌,他们死于刺客之手,别的不需你操心了。跟我们去见张大人吧。”
他让两个手下将尸体拖走,自己带着刘异赶往南郊商船。
张大人站在船头招呼刘异过去。
“小树和老廖死了。”
“我杀得小树,他杀了老廖。小树是杨慎的人?”
“也许是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我们这里有别人的密探。所以,从今以后,对于你的行动,我会亲自下命令。”
“呵呵,这是让我重操旧业啊。”
“不一样。这次任务完成后,不管你是生是死,你都解脱了。”
“是吗?他们之前给我说,我不想干了,隐姓埋名三年就可以了。”
“你信吗?”
“开始相信,后来不信,再后来,我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
“你不应该相信。他们对新加入的人都这么说,实际上有人提出过要退出,无一例外,他们都消失了,不过不是隐姓埋名,他们都死了。”
“是吗。”
“你不信?”
“我现在谁都不信。”
岸上的官差朝张大人挥舞着火把,像是在打信号。张大人见状点了点头。一个黑衣打扮的官差上了船。官差见刘异在旁,有些犹豫,张大人问他是不是关于杨慎的事。得到明确的回复之后,张大人让官差但说无妨。
“杨慎的府内没有丝毫异常。另外杨氏布庄那伙人没去杨府,他们出了北门。”
“守门的卫队中也有他们的人?”
“看样子是的。”
“等等,你们今天去杨氏布庄穿的官服,你们想以正规的方式将他们消灭?”
“是的,杨慎不一样,他只能由像你这样的人去解决。”
“那我知道小树和老廖怎么死的了。”
“你杀的啊。”张大人笑着看着刘异,“不说这个了。虽然今天没能抓到他的手下,但把他们逼出城去也削弱了杨慎的势力。还是明天,他一定会出现。你的任务不变。”
“我有个请求。”
“你说。”
“不管怎样。杀杨慎的事儿我会去完成的。我想事成之后,除了不要去打扰我的家人朋友,还希望你们能让唐蕴离开这里,给她一笔钱,重新生活。”
“你不是很爱你妻子吗?”
“不要误会,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觉得她应该有新生活。”
“你觉得?人家自己觉得吗。你未免把自己想象得太伟大了。这样吧,到时候你的意思我会转达,剩下的由她自己决定吧。”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