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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

  萧尧立在城头,刚毅冷峻的面庞对着遥遥远方。

  好一个北莽出力士,他暗自冷笑一声。

  此时早已是深秋初冬之际,刺骨的风呼啸着盘旋在长安城头的上方,带着透明的寒意与肃杀之气。

  不过连这等天地之威竟然也在这略显单薄的身影面前停滞了,仿若只要有他在,寒风就吹不进长安,更带不走长安城的八街九陌。

  琛九站在百里之外望向这座巍峨龙城,眼神淡漠至极,他的家族——琛氏在吐蕃中也就是个不起眼的中等贵族,之所以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绰号“万人敌”的都元帅,除了一身武力碾压凡俗,其实还是靠着自身的无比隐忍,以及——非同寻常的狠厉。

  吐蕃的朝堂不似大唐那般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至少在这十年,依旧是谁的兵多,谁的牛羊多,谁的草地多,谁就说了算,再加上当今藏王野心极大,要把天下做他的草场,祖祖辈辈的屈辱,要在他这一代,从中原讨要回来,骄傲与自负让他无法容许那些稳重明见的谋士幕僚之流的存在,虽然琛九目前还参不透这其中的好坏,但是文官不露头,武夫横着走,少了那些在他看来聒噪至极的跳梁小丑,他自然是非常乐意。

  遥遥望着城头上那道白色身影,琛九眼神愈发阴鸷,却又带了些许自嘲。

  那是他武道一途的阴影,大唐平天侯,天下武评第一人,萧尧。

  第一人又如何,纵然你能一骑当千,难道就能顶得住我十万猛士轮番猛冲了?琛九啐了一口,浑身骨骼发出爆豆般的响声。

  城墙下,寥寥几骑残破兵甲掠入城中,那是打探敌军详情的百里斥候回来了,萧尧摆了摆手,深晓大将军脾性的小兵卒立时噔噔噔下了城楼,拦住了想要上来禀报的斥候。

  眼下这种形势,敌军数量的多少已带来不了多少变数了,真正能左右大局的人恐怕,已经要死在局中了。

  萧尧握着方天画戟的大手不由加了几分力度,颤抖的大戟发出阵阵龙吟。

  为何决战迟迟没有到来的原因,萧戎自然知道。

  城里的粮草不足半月,平民或士兵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哀鸿遍野,一片死气。何况恰逢凛冬,吐蕃人自是想兵不血刃拿下长安,因此,两军对峙百里之外,看似势均力敌,谁都不敢先手妄动,实则己方已至绝境。

  朝中的大臣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在萧尧看来绝大部分都是疲软无力的鼠辈之流。

  更加沉重的打击则是皇上的病危,昔日意气风发与萧尧纵横沙场的年轻国君如今只能躺在病榻上静静等待命运的降临。

  如此种种,化作巨石压在萧尧心口,喘不过气来。但,即使喘不过气,他也不能泄气,现在的他是长安两万兵众心中最后的希望,唐朝最后的骨气。他若倒了,这三百年的辉煌真的就成历史浮土了。

  “将军,皇上要见您。”身后传来小兵卒的声音。最后望了一眼远处天地交接的那道黑线——吐蕃称霸草原所仰仗的十万力士,萧尧面无表情的转身下了城楼。

  快马驰过冷清的街道,扬起一阵尘土。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哀伤的旧日帝城,驱走点点弥漫的萧索。穿过十里长街,萧尧撇了一眼摇摇欲坠的观星楼,心下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种无能为力的预感。胯下白马似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愁绪,扬起头颅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没有了兵士的阻拦与繁冗的盘查,萧尧直接策马踏在碎砖残瓦上进了寝宫,望着周遭如同被洗劫过的大殿,心下一阵纠痛,三百年的国运,才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就毁于一旦了。

  甲不离身,萧尧全副武装的下马,寻着药香疾步走向唐朝最后的一位王。铠甲抖得欶欶直响,萧尧隔着厚厚的幕帘双膝下跪叩拜不起,向他一生的挚友最后行了一次君臣礼。

  袅袅檀烟萦绕在萧尧周围,伴随着君王枯哑的咳嗽声;“子敬,依你之见,这长安还剩多少时日。”

  “君上,臣尚存八百精兵,即刻带您突围!”萧尧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浓烈。

  “突围?突围到哪里去,虽这天下还是天下,但早已不是朕的那个天下了。”

  “君上!有臣在,有八百兄弟在,何处不能苟存?!何处不能东山再起!”萧尧昂然道。

  君王枯笑一声,“子敬,你知道为什么昔日大国师说你将才为上,帅才平平吗?”

  “臣,不知,”萧尧埋下头,周身涌动的气机霎时萎靡了下去。

  “将者,唯冲锋陷阵耳。至于帅,则需一步一会,远观后事,虽不同于帝王,但还是同一个气——天下气。你我修的术不同,你以力证道,以忠行事,朕修帝王之术以驭庙堂,以安苍生,归根结底,我们所向往的不同。你看到的是前方万骑掩杀而来,朕看到的是两国国运交错,弈者心术,生民去处。时至今日,朕已经走错了一步棋,这盘局已无翻身的可能,如果,”年轻而又苍老的帝王停顿了一下,继而道,“没有什么如果了,明日你带着将士们降吧,能保全性命就好。长安的百姓已经经不起摧残了。”耳边传来宫女低低的啜泣声,萧尧脑海中轰的一下,他知道那预感是什么了。“朕十六岁登基,南征北战,平定大大小小十五次叛乱,东建西交,安抚数个邻国骚动,一生不近女色,蹈光养晦,不说如玄宗盛世之治,但也问心无愧,奈何奈何,竟然成了亡国之君。哈哈~轩辕日月,果真料事如神也。”

  “君上,臣不降,臣要带着君上突围!臣要你活着!”萧尧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嘶吼道。

  “子敬,降吧。为了百姓。莫要让朕负愧而去。”李烊於的声音愈来愈低沉,愈来愈苍老,这位年轻的国君是自开元盛世以后最贤明的国君,只是父辈太过无能,交给他一个残破不堪的江山。尽管他励精图治,不近女色,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续着大唐的生命,可是,大抵是天要亡唐吧。此时此刻,这位胸中囊括苍生的君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中绽放了最后一丝火焰。他心中,始终是百姓。

  走出寝宫,萧尧忽然感觉眼前一片白茫,天地间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铺了下来,房屋上,街道上,埋上了一层雪白的丧衣。两行滚烫的热泪划过萧尧消瘦的脸颊。“君上,下雪了。在这南国的冬天能看一次雪,此生亦足。”萧尧喃喃着,决绝的目光仿若能破开重重雪障,直至千里。点将场。台下是齐刷刷八百锐士,人皆带伤,可是在这飘洒的大雪中,每一个人都站的笔直,铠甲覆着白雪,鼻尖带着寒霜,没有人动。他们在等,在等他们的领袖发号施令,在等最后一次进攻的号角。萧尧手持一杆方天画戟,跨在白驹上,威严的声音回荡在风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者出列!有兄弟姐妹者出列!”唰!三百将士一步跨出。“你们可知接下来会面临什么?”萧尧嘶着嗓子问道。没有人回答,一片沉默。“你们怕吗?”“不怕!不怕!不怕!”接连三声整齐的怒吼!忽然,余下的将士同是一步跨出,站在了出生入死的兄弟身旁。天地间骤然响彻起了雄浑的一声声“不怕!”萧戎咧嘴笑了,这是他的栖凤军。这是大唐的真男儿。

  入夜,八百匹骏马一路排开,人衔枚马裹蹄,白衣银甲,每个人肩上都缠着黑布,趁着雪夜,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潜向远方。

  “杀!”寂寥的雪原上陡然爆发了震天的喝声!白衣银枪悍不畏死的突入敌军阵中,纵横来往。

  史书有载;两军皆勇,然白衣志死,一时无敌,吐蕃溃,复成一军,再围,矢出十轮。白衣死伤,无人退,带箭冲杀,状若鬼神,吐蕃力士肝胆俱裂,哀嚎祈神。

  战场的中央只有两道身影,相对而立。片片雪花落在萧尧的肩头,融化在冰冷的铠甲上。两人俱是天底下的山巅战力,所以分胜负,其实只在一瞬,一瞬过后,也决生死。

  忽然,琛九先动了,“天下第二”的万人敌一步踏出,简单到极致的一拳轻飘飘的袭杀而来,萧尧依旧没有动。

  他只是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

  寒光闪过,一颗人头飞向天空,猩红的鲜血溅在一片雪白之上。琛九的眼睛再也来不及闭上了。

  继而,整片平原都听到了那一句话。

  “我有一戟,可平天。”

  一戟递出,万物消声。

  黎明。整个血红色的平原上,只剩了萧尧一人,周围依旧是密密麻麻的吐蕃巨士,他们躲在同伴的尸体后边,谁也不愿做那个带头冲杀之人,望着这些号称卸岭力士的巨人眼中的惊恐与畏惧,萧戎嘲弄地啐了一口血沫,一根一根拔出身上沾连血肉的箭矢,鲜血顺着铠甲间的缝隙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然而萧尧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少女,初入江湖时,他一枝桃花折群雄做了那天下第一,她却不满意,说只想看他披上白甲镇守一方,可是啊,兜兜转转,她终于也没能等到这一天。

  就是不知道我这一戟去万甲,还算不算是镇守一方,萧尧想着,咧嘴笑了。转过身望向远方的故乡,那里叫做长安,那里一定长安。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放箭!”万千铁器穿过了萧尧的胸膛,带起一道道明亮的血线。一切忽然暗淡了下去,萧尧跪倒在地上,他似乎又见到了君上,那个身着紫金龙袍,负手而立的年轻好友,正笑意吟吟的望着他;“子敬,随朕出征。”

  “末将在。”萧尧轻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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