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残月斜斜地挂在林巅,无边的寂静笼罩着大地。一阵马声自远处传来,愈来愈响,顷刻间打破了林里的沉寂。
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驾着马,手中长鞭不断挥动,“驾!驾!”口中亦不停叫喊,听这声音,不过二十五六岁,倒是个青年,可他如此焦急,不知要去何处。
穿过树林,便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山丘,而到了山丘之间,他停了下来,环顾四方,等了半晌才开口道:“前方的朋友不知可否让个道?小弟有要事在身!”原来在草丛之中,有人!
“好小子!竟然知道我们在这儿,那么将你的盘缠交出来,老子便给你让路!”一个极其粗犷的声音自草丛中传出,继而行路两旁一下子出现了廿几个黑衣蒙面人,皆是以抢劫为生。
“小弟走得急,忘了带些金银效劳各位大哥,不知可否通融一番?”那少年说着拱起了手。
方才说话的那大汉又道:“通融?我通融你,谁来通融我?啊?哈哈哈!”说着便大笑起来,余下的二十几人亦随之笑了。笑了一阵,大汉喝道:“没钱?把命留下!大伙儿上!”说吧,众人亮出早已藏好的兵器,向那少年拥了上去。
那少年仰头望着月光,似全然不将这廿余人置于眼中。他摇了摇头,自言道:“偏生要用武力来解决?”他说话之时,山贼离他以不及一丈!“唉!身不由己。”贼人们离他愈来愈近,顷刻间,已来到他的身旁。
这少年长叹一声,负于他身后的剑,已然出鞘。霎时间只见一道银光在众贼之间闪过,剑又回到了鞘中。“啊”“哎呀”“哎哟”众贼七嘴八舌,叫了出来。众人几乎一齐摔倒在地上。
“削木……削木剑法!”大汉被他的剑削倒在地上,叫道:“大……大侠饶命!”接着爬起来跪向那少年,不住磕头,其余人虽不明头儿为何要这样做,但也跟着磕头,以免迎来杀身之祸。
那少年仰望着月光,叹了口气,又笑道:“想不到几个毛贼也这样见多识广,只可惜我无能,练不到祖父那般程度,今日我没心思陪你们玩,我不愿伤及他人,快滚罢!”
片刻之间,这山丘路中只剩他一人与胯下的那匹骏马。过了一会,他的神色变得沉重起来,接着长鞭一挥,继续赶路。
那少年驭马奔驰,出了林间,到了城里,穿过许多户人家,大街小巷中尽是马蹄的回声,自然也惊动了不少人。少时,他于一座宅子之前停下了马,脸色深沉,手中的马鞭握得更紧了。他望着门上的两个大字——廖府,心道:“爹爹,孩儿今日就将那狗贼的首级提到您的坟前!”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纵身一跃,跃上了墙壁,左足点在墙壁上,又飞出丈许,最终落于廖府的院子当中。“这老贼到会享福,府子竟如此之大!”他落地后心下暗忖,“这般大的地方,哪去寻他?是了,在这院子之中大闹一番,害怕他不露面?”
想到此处,他提高了嗓门,大喝道:“廖老贼,快快出来受死!”如此大吼一声,可谓骇天震地。他方说完,便有几个细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什么人敢在此放肆?”“声音好像从那边传来,快去看看!”“岂有此理?敢打扰我家老爷、夫人及小姐休息!”
良久,三个家丁提着灯火,找到了白衣少年。“你是甚么人?半夜三更的,来这儿有何居心!”左首一位汉子喝道。他虽穿着仆人之衣,却掩饰不住他魁梧的体魄,暗暗的火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怒目圆睁,骇人至极。
那少年并不言语,双手往后一负,缓缓地抬起了头,凝视着月牙,皎洁透明,在稀云的笼罩之下,更增清幽之气。他只是遥望着月光,仿佛在思索些什么,竟没将那三个家丁放在眼里。
右首的一个小伙子再也忍不住,愤道:“问你话呢!怎地不开口?再不说明来意,可别怪我们仨不客气!”他虽不及左首的那汉子高大,年纪亦比他小,但看上去却也气力不凡。那强壮青年说着便撸起了两只袖子,直至肘间。
那少年这才轻轻地道:“叫你们老爷出来,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可他那双目始终未离开过夜空中的残月。
“哼!好大的口气!我家老爷岂是你这后生小辈所能轻易冒犯的!”强壮青年听了他那番话后更是恼怒。
白衣少年有些不耐烦了,突然侧头睨视,眉宇之间尽是杀机,透出一派威严,冷冷地道:“我要见廖老贼!”
三人给他这么一看,虽皆是练过几手的人,却也不禁一凛,骇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许久,一直沉默寡言的站于中间的中年男子发话了,说道:“想要惊动老爷?先过我们这一关!”他看上去忠厚、老实,这言语之间也流露出平实、质朴,更饱含了对主人的忠心。
那少年想:“我的目标是廖老贼,不想跟他们费时间,我还要赶着去相会。不过先试一试他们的身手也好,看看那贼人的手下如何。”于是便道:“是么?那进招罢。”他嘴上虽这样说,却丝毫没有备敌之意。三人见他如此轻视自己,再也忍不住,那壮汉怒吼:“给你些颜色瞧瞧!”这番话只说到了一半,右手便送出一拳,直呼那少年之身。
那少年还是立身不动,壮汉喝道:“还不还招!”拳风呼啸不绝,煽动着少年的白色衣衫,壮汉离他已不及三尺!
正当此拳欲将打在少年躯体之上时,那少年忽而一侧身,躲开这一势,继而侧走两步,绕到了壮汉之后,接着右脚飞出,直踢壮汉左腿腘窝。壮汉见他身法之快,世间罕有,不禁一震:“这少年如此犀利!究竟何许人也?”赶忙反手一掌,格开那一脚。余下二人见之,脸上也微微变色,那青年道:“上罢,二哥不是他敌手。”说着望向了中年家丁,只见他点了点头,说道:“二弟,我们来助你!”说罢,二人分工少年两侧。
斗了甚久,三人还是未能伤及那少年。只觉一条白影穿梭与三人之间,倒像似少年占了上风。“哼,‘廖门三虎’,不过尔尔,比之那老虎,可谓天差地别啊,哈哈!”三人听他如此侮辱自己,虽忿忿不已,却也暗自心惊,均想:“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三兄弟很久没有走过江湖了,早就在廖老爷府中隐姓没名了,怎地这都给他认出来了?况且他还未露真功夫,负在他身后的剑动也没动,只是靠灵巧的身法躲开,便已与我们斗成平手,若不是他无杀心,我们早已是三具尸首,这等高手,骇人,骇人!”
那少年一声清啸,霎时间向三人各攻出二掌,附上浑厚内力,竟将三名好手一齐震开!他哼了一声,说道:“快叫廖世杰出来!我今夜的目标只是他一人,不愿伤及无辜。倘若误了时辰,你们也走不掉!”
他一说完,一个沉重的声音传了出来:“是何人在老夫的府中闹得鸡犬不宁?”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携着一个妇人之手向白衣少年缓缓走来。
“廖门三虎”一见,也不顾及伤势,跪向他们,齐声道:“让老爷夫人受惊了!”原来这五十年纪上下的男子,便是他们的老爷,而站在他身旁的,便是他们的夫人。那老爷“嗯”了一声,说道:“你们有伤在身,不必多礼,方才我听闻院子了有异状,便赶了过来,你们起来吧。”
“谢老爷眷顾。”可他三人还是行完礼之后才起身。
那少年望着这老爷,厉声道:“你便是廖世杰?”
“正是老夫。”
“很好,你使不使兵刃?”
廖世杰暗自寻思:“这少年来历不明,我亦不认得他,何以一进来便要动武?”当下问道:“阁下如此问法,意欲如何?”
“你使不使兵刃!”
廖世杰给他这么一喝,怔了怔,道:“老夫的剑法不甚高明,只懂一些粗浅之道。”
“既然如此,你,去给他拿把剑来!”说着,那少年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壮汉。
那壮汉十分不满,怒道:“我廉申殊只给老爷一人办事,就凭你也想指挥我?呸!不配!”说着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廖世杰皱眉道:“申殊,来者皆客,说话不要太过分了。”
廉申殊驳道:“善者不来,来者……”
廖世杰招了招手,打断了他的话:“好啦,别说了。”廉申殊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
廖世杰转头望向那少年,道:“尊驾如此不请自来,有何用意?又为何杀机甚重?”
“你胜得我这柄长剑,便告知于你。”
“定要动武吗?”
“非动不可!”
廖世杰道:“申殊,你将我的剑拿来。”转身向那妇人道:“夫人,你且退在一旁。”廖夫人望着他,神情尽是关切之意,好一会才道:“你可要小心了,别忘了我和那丫头。”廖世杰嗯了一声,便回身面对那少年。
不久,廉申殊双手捧着一把四尺长上下的剑,恭敬地递到廖世杰面前。廖世杰接过长剑,道:“天冷,给夫人加衣服,莫让她着凉。”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那少年。
少年露出了喜色,冷笑一声,道:“你虽受百姓所拥护,是个好将军,征战沙场,爱民如子,亦没有做愧对于天地之事,若不是你害我亲人,我也不会来寻你。”
廖世杰奇道:“我害你亲人?此话怎讲?”
少年喝道:“少废话!”这三字还含于口中,他的剑便已出鞘,挺剑直刺廖世杰胸膛。
廖世杰见他来势如此之快,心下一惊,连忙挥剑,自左而右,化去了这一势。他挡下一剑后不给别人喘息之机,顺势还了一招。一柄长剑直挺而出,剑尖不住抖动,递至途中,廖世杰手腕忽而一动,剑尖指向少年之喉。
少年见他忽然之间便已改变了攻势,暗自寻思:“这老贼剑法挺高明的,比之我念家的‘削木剑法’却又如何?”
当下并不格挡,身子一侧,灵巧地避开了廖世杰的攻势,继而身体微屈,挺剑俯冲,银光在电光石火之间,便已照到了廖世杰胸脯之上。廖世杰长剑刺出,已不及收回,无奈之下,左掌挥出,直打那少年的长剑,将之震开数寸。
那少年心下赞道:“好胆识!”若廖世杰此掌不出,便给那少年刺到了。少年长剑被震开之后,顺势转身,运剑绘了一道长弧,又横劈廖世杰腹部。廖世杰倒退两步,虽没给剑伤到,腹上的衣衫却被剑气所划破。
二人斗了甚久,却还未分出高低。四面的草木摇曳着,他二人剑气所到之处,皆是落叶纷飞。叶子于二人之间飘扬着,夜晚的凉风将二人的衣衫吹得扬浮在空中,二人的招式愈来愈快,白褐两条人影在月光下神出鬼没,旁人站在一边,连他们的身影都瞧不清,看得头晕眼花,胸口烦恶,只要作呕。
那少年刺向廖世杰左肩,可当刺中之时,手腕忽而一转,自上而下旋转一周,竟要将他的左臂削断。廖世杰一惊,左手一抬,躲开了这一剑。那少年一招得手,抢攻二招,剑身一侧,横劈他胸膛。这少年招式变化实在太快,廖世杰虽尽力挡下这一剑,却还是被那少年在胸脯之上划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老爷!”“世杰!”“廖门三虎”与廖夫人一齐惊呼。
“你们别过来,我……我没事。”廖世杰捂着胸口说道。
那少年的剑指着廖世杰,说道:“哼,死到临头还嘴硬!”说罢,长剑一挺,飞身刺出。
“当当”的兵刃碰撞声使宁静的夜变得喧嚣,回旋的剑气改变了风的走向,院中草木面目全非,月光照映下的二人如鬼如魅,一旁的四颗心悬挂着,八只手紧握成拳,手心里尽是冷汗,各人目光皆停在白衣褐影、剑气掌风之中。
那少年的招式愈出愈奇。忽而左刺,忽而右点;继而斜刺,再又横扫。招式使到一半,便转削其他地方,声东击西,虚实相融,宛若一个雕木工陶醉在制作工艺品当中。轻削、重刻、精雕、细琢等手法更是在少年剑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毕竟廖世杰已步入中年,不及少年那般有耐力,加之那少年内力浑厚,渐渐地,廖世杰还招、防守均十分吃力。斗到此处,那少年已稳操胜券。廖世杰见这少年这般凌厉,心道:“看来我是活不成了,不过……这剑法怎么像在哪儿见过?”
“哎呦!”廖世杰一声惊呼,手腕中剑,长剑落地,他双足一交,坐倒在地上,左手握着右手腕。
廖夫人俯身上前,急道:“快!拿药来!”
“廖门三虎”道:“是!是!”
廖世杰颤声道:“这……这是削……削木剑法!”
那少年冷笑一声,说道:“你也知道!今夜我就要手刃仇人!”这“人”字一出,手中之剑亦跟着飞出。
“住手!”正当刺中廖世杰之际,一个娇弱、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传入少年之耳。他的剑尖停在了廖世杰胸前,碰上了肌肤,却未刺入。
就在此时,一名二十年纪上下的白衣女子俯下身来,握住廖世杰的手,方才的声音便是从她口中传出来的。顷刻,她抬起头,望着白衣少年,一双明眸被泪珠笼罩着,瞳孔间夹杂着惊恐与悲伤,在月光之下显得晶莹剔透,更增秀色。
“平生,能……能放过我爹爹吗?”她的脸上露出了乞求之态。
那少年更是一惊,他的仇人竟是自己意中人之父!少年脑中一片空白,嗫嚅道:“芳槿,我……我……”
廖芳槿道:“我知道爹爹是你的仇人,父仇不共戴天,但我还是请你放过我爹爹。”
廖芳槿续道:“唉,天意弄人。若……若你决心要杀我爹爹,那就先让你手中之剑穿过我胸膛罢。”说着,她挡在了廖世杰身前,眼泪簌簌而下。
那少年一怔,呆呆地望着廖芳槿,适才的神勇早已不见踪迹,见她如此模样,更是于心不忍。那少年狠狠地盯着廖世杰,却奈何不了他,他辛辛苦苦找到了仇人,又将他打成重伤,却杀不了他!种种情感交织着他的内心,怒、哀、恨、怨……忽然,他将剑往地下狠狠一摔,跪向夜空,向着明月大声哭诉:“爹,孩儿无能!不能为您诛敌报仇,孩儿不孝!我念平生愧对于您!”两行泪珠划过他脸颊,低落在地上。
片刻间,他已收起泪水,缓缓站起,双拳紧握,死死的盯着廖世杰,道:“老贼,算你命大。”说完便拾起长剑,转身要走。
“廖门三虎”拿来药给廖世杰包扎好后便将他扶起,廖世杰缓了一会,叫住了念平生,道:“念凌天是你甚么人?”
念平生道:“正是家父!可惜我不能杀了你为爹报仇了。但你记住,你的命是芳槿给的,你若不好生照顾她,我依然会回来向你索命!”
廖芳槿闻此,心头微觉古怪,问道:“平生,此话怎讲?你不是要和我厮守余生么?”
念平生背对着她,不敢回头,哽咽道:“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我们之间有这样一个隔阂。”说罢,迈开离去的步子。
廖芳槿见状,再也支持不住,猛地起身追上念平生,从他身后环臂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大哭道:“不要!平生你不要走……我们的山盟海誓你都忘了么。”
念平生的衣衫已被她的泪水浸湿,但他依旧不敢转身,他骇怕自己心软。念平生挣脱了廖芳槿的双手,狠心道:“我也是身不由己,还望姑娘见谅。”挣脱后又加快了步子。
廖芳槿心下甚急,当即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么?”同时心想:“希望爹爹不是故意杀害念伯伯的吧,若真实有心而为,那我们命该如此,也无计可施。”果然,念平生听后便立即停下了身子。
廖芳槿心里长舒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露出稍稍放松的神色,至少还有挽留的机会。
廖芳槿转过头,面向父亲,脸上一红,说道:“爹,我和平生早就相好了。他总是向我倾诉心事,有一回他对我说,只要等他手刃仇杀父仇人之后,便于我成……成婚。我当时好奇心一起,便问他仇人是谁,当他说出爹爹之名时,我很是吃惊,却又不敢跟平生说。我怕他来寻爹爹复仇,其实我天天看爹爹练武功,亦次次瞧平生使剑,我虽不会武功,但毕竟生在武学世家,谁的武功高些,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我才怕平生来寻爹爹复仇。”
廖芳槿续道:“正因为我怕平生报仇,所以我与他约定,在今夜与他一齐双宿双飞,远离江湖恩怨,可平生还是放不下这段仇恨,而且下手如此之快,让我始料未及,既然事情无法挽回,孩儿恳请爹爹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平生。”
念平生这时也回过头来,道:“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说着目光转至廖世杰身上。
廖世杰道:“你既不清楚,为何要来杀我?”
念平生顿了顿,道:“我娘临终前对我说,我爹死在‘追魂剑’之下,她话还没说完就去了。”
廖世杰若有所思,叹了口气,道:“念兄确实是死于我的剑下,但那是确实情非得已啊。”
念平生见他神情如此,便知事情并非自己所想,问道:“此话怎讲?”
廖世杰若有所失地说:“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便告诉你罢。外边天冷,我们进屋说。”
念平生道:“好。”廖夫人搀着廖世杰,不住说:“世杰,慢点,小心些。”“廖门三虎”跟在了廖世杰夫妇后面。廖芳槿与念平生并肩而行,走在了“廖门三虎”的后头。二人虽没有言语,但见到廖世杰的神色后,都意识到他们之间有挽回的余地。
众人饶了几弯过了数条小径,来到了廖府客堂之中。廖世杰对念平生道:“贤侄请坐。”他又对廖夫人道:“夫人,去拿些茶水来。”廖夫人嗯了一声,便出去了。“还有,你们三兄弟在外面看着,有什么异动就禀告于我。”“廖门三虎”应声后也出去了。
廖世杰顿了一顿,说道:“其实念凌天和我是八拜之交,我本以为他像你祖父念萧生一样以雕木为生……”
念平生听到此处,更是松了一口气,但也很诧异,打断廖世杰,道:“我祖父?以雕木为生?他不是一代大侠吗?”
廖世杰微笑道:“你祖父出身微,自小就以雕木为生,赚些小钱维持活。因为出身低微,所以经常被其他富家子弟欺负。他的雕功精湛,远胜于其他木工,不论什么人都愿意买他的工艺品。但遇上吝啬的富家子弟就要受苦了,他们总是以极低的价钱买下美物,而念萧生念前辈固不愿意,那富家子弟便派人将他打伤。念老前辈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于是便去拜师学武。虽然念老前辈憨厚老实,但看上去有些愚钝,许多人都认为他不是可造之材,所以没人收他为徒。
“他只好返回家中。但念老前辈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哼,你们不收我,难道我就不能练武吗?’于是他想了很久,最终想到了将雕刻的手法融入于剑法之中。过了半年之久,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撰写成了《削木谱》,又用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将之练成。念老前辈的剑法精妙,但内力却平平,不过对付那富家子弟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念平生恍然大悟,心中多年的谜团终于揭晓了,说道:“原来如此。”他又望着廖芳槿,见她眼波之中饱含钦佩。念平生又道:“可是他为何被人称为大侠?”
廖世杰道:“这个……老夫就不大清楚了,念兄未曾提及。”
“哦,原来是爹爹告诉你的。”
廖世杰道:“是的。我本以为念兄与念老前辈一样是以手工制品生活,可直到那一夜,我才发现他一直在骗我。”说道这里,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老爷,茶来了。”廖夫人端着茶走进来。
廖世杰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一晚,我受人所托,护送稀世珍宝‘和清碧玉’,这块玉苍翠无暇,价值连城。那晚因为护送的货物甚多,除了‘和清碧玉’外,还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所以我们走的是小路,行大道怕惊动了别人。虽然我们走小路,却还是让一群贼……一群黑衣人给盯上了。”廖世杰本想说“贼人”但想到念凌天也在内,便改口了。
廖世杰饮了一口茶,赞道:“嫩芽香且灵,吾谓草中英。好茶!”廖夫人笑道:“过奖。”
廖世杰又饮了几口茶,说道:“我们一行人在穿过一片林子之时,那群黑衣人便跳出来劫我们的货物。他们也不说话,兵刃一亮,便动起手来。我们此次护送的人都身怀绝技,精通武艺,而且随机应变力也很强。敌人虽厉害,我们也不弱,所以他们一时间也不能将我们怎么样。我与一名斗得十分激烈,而他的武功反在我之上。他忽然惊呼一声:‘追魂剑!’我与他对招之时,便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那黑衣人是的是‘削木剑法’,等他这么一呼,我便认出来他是念凌天。我问了他一声:‘是念兄吗?’他给我这么一问,像是心虚一般,一个不留神,便给我刺到了他的小腹。”
念平生“啊”了一声,这声音中充满了心酸。廖芳槿听他这么一叫,心下一软,赶紧用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说道:“平生,你还好罢?”
就这么一喔一问之间,加之廖世杰的失手情有可原,念廖之间的隔阂已完全消除。念平生右手按住了她的左手,轻轻地道:“芳儿,我没事。”
廖世杰道:“贤侄没事吧?”
念平生摇了摇头,说道:“没事。”
廖世杰道:“念兄临死之际他对我说:‘不瞒你说,我雕木是假,抢劫偷盗是真,但我对你的情义却是自内而外的。我是无颜再面对我的妻儿了,看在那多年兄弟,记得照顾好我的妻儿,还有将这《削木剑谱》带给拙荆。’说着他从怀中却出了一本册子交到我的手中。他续道:‘教导好我的孩……孩儿,不要让……让他如我一般,我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念兄一说完便挥剑刺入了小腹。他本来就中了我一招,加上自己又补上一剑,我无力将他救活。”
念平生听完,热泪盈眶,抽噎道:“平生,平安……一生。”
廖芳槿见他如此伤心,泪珠儿亦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低声道;“平生,记住念伯伯的话,平平安安地活着。”念平生拭了拭泪水,脉脉地望着她,缓缓点头。
廖世杰见他二人如此情深,奇道:“你们二人是怎么认识的?”
念平生道:“我将‘削木剑法’练成后,便开始到江湖之中去打听会使‘追魂剑’的人,结果我走访了那么多人,都说只有大侠廖世杰才会,这是廖家的独门剑法。得知以后我便开始找廖府的下落,可是那么多个廖府,要找到这里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在这找寻的过程中,我便与令媛相遇了。
“那日晌午我去到‘桂香楼’小饮几杯,可能是那里风景甚美,所以游赏的客人特别多。我选了角落一处坐了下来,刚好那没人。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窗外美景,正当我陶醉于酒香之中时,一个女子走到了我的身旁,并问道:‘我与公子同坐一桌,公子可介意?’我答应了,这女子便是芳儿。不知为何,与芳儿一见面就甚是投机,不一会我们便交谈了起来,彼此都很欢喜。我说:‘我第一次来到此处,不知姑娘可否带我观赏一番此处的美景?’她也答应了。就这样,我们开始游赏杭州。我们一玩便是好些天,游遍了所有风景,而在这些天里,我们也倾心于对方。后来愈加情深,便有了那约定。”
廖世杰闻言,笑道:“夫人啊,你瞧平生这孩子如何,不如就成全他二人吧。”廖夫人看了看廖世杰,知他心意,笑道:“好是好,就不知平生要不要咱们这野丫头呢!”廖世杰夫妇相对“哈哈”直笑。
念平生与廖芳槿听廖世杰夫妇这么一说,破涕为笑,不禁心花怒放。廖芳槿道:“娘!我哪里野了?”廖夫人道:“成天向外跑,还不野?”廖世杰夫妇又笑了起来。
……
东边的朝霞映红了山头、大地及林巅,在林间的薄雾之中,念廖二人漫步在斑驳树影间。所到之处,更有百鸟乱鸣,婉转悠扬、清脆悦耳的鸣声于山谷中荡漾,一片活泼欢快之景。
不知不觉间,二人行到了山林尽头,前边是悬崖,以无路可走。他们于崖边上缓缓坐下,廖芳槿依偎在念平生怀中,望着那火红之阳,嘴角不禁浮现出甜甜的微笑。念平生右手搂着她,左手抚着她乌黑秀发,远观展翅的飞鸟,心中亦是说不出尽的满足。
二人均想:“若每朝如此,又复何求?”
“日出真美。”廖芳槿道。
“嗯。”念平生顿了顿,又道:“倒不是说有多么喜欢看日出,只是能与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廖芳槿坐起身来,望着念平生,道:“平生,你真的愿同我厮守一世?”
念平生转过头来,看她云鬓在微风之中轻轻飘动,点点桃红泛在她面靥之上,眼波如春水般滋润着念平生早已被仇恨伤害了的心。他心想:“得妻如此,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念平生伸出右手,握住了廖芳槿左手,道:“芳儿,从今往后,我只待你一人好,永生永世绝不负你!”
廖芳槿望着他坚定的眼光,阵阵暖意回荡于心头,柔情无限,又说不出的欢喜。“我们永远也不分开。”说罢,浅浅一笑,靠向了念平生肩头。
二人望着旭日一点一点地升起,也不言语,双双置身于这情意浓浓、生机勃勃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