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俞敬悠悠转醒。
他缓缓睁开沉痛的双眼，被绑了几天的手脚麻木到几乎没有知觉，马车颠簸带来的震动让他下意识咳了几声。
就这么一咳，他的太阳穴顿时剧烈疼痛起来，疼得他轻哼出声。
但这种疼痛，与思维的混乱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俞敬用力睁着被泪水与眼屎糊住的双眼，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马车车厢。
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眼下究竟是在做梦、还是真的醒来了。
他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这几天时间里，他在不断地做噩梦！
那些噩梦太过真实，真实到他想醒来都办不到，无论他如何在心中默念道门清心诀，也于事无补。
于是，他只能在那些梦境中反复经历着自己最可怕、最痛苦、最撕心裂肺的过往，而哪怕是清醒了，那梦中的一切仍然不停在他脑海中打转，梦里带来的情绪更是久久不能消散。
更可怕的是，这种清醒往往持续不了太久，他又接着昏睡了过去，再一次经历噩梦……
俞敬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永远陷入那些噩梦中、再也爬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马车外传来了一些声音。
“诶！诶！那是御剑观的仙师们吗！”
“御剑观的仙师诶！”
“是俞家大哥的师兄弟吗！”
“俞家大哥会不会也在车里？！”
“快去和俞大伯他们说一声！他们儿子可能回来了！”
俞敬的眼睛慢慢放大，连同嘴巴也一起张大。
这，这是哪？！
外边怎么会有这些声音？！
自己真的还在梦里吧！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想要逃离。
他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楚红缨反杀、制住的，但毫无疑问，自己伤得不轻。
不仅对天地灵气的感应被封死，并且全身上下的体力、精力，都像漏了气一般不断外泄，这大概也是自己不停昏睡的原因——并且，这绳子绑得非常紧，他试过很多次，怎样都挣脱不开。
可就在他心中刚刚冒出这个想法时，手脚却突然一松！
那些绑着俞敬的粗麻绳，在他的挣扎下……突然寸寸崩断！
他一时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平衡，从马车座垫上滚了下去，摔在车厢地上。
俞敬吓了一跳，惊恐地屏住了呼吸、止住了动作，生怕被人听见这儿的动静。
但几息过后，没人掀开门帘或窗帘查看情况。
马车还在走。
俞敬稍松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了眼散落身旁的断绳。
这时，车厢外边传来了阵阵的说话声，那些声音无法控制地钻入他耳中，吸住了他的注意力。
“几位……可是御剑观的仙师？”
“啊，对不起，冒犯仙师……但若各位真是来自御剑观，小老儿真的有话想问一问……”
这个声音，俞敬认得。
他不仅认得，还非常非常熟悉！
那、那是自己的爹啊！
俞敬心中疯狂生出想要逃跑的想法，但身体却不自控地贴到了马车车厢上，将眼睛靠近了窗口、将窗口帘子掀开了一条缝，悄悄看着外边的情况。
“不错……我们是御剑观的弟子。”
一名小道士迎了上去，拱手道：“老人家，有什么想问？”
马车前围了一群村民，村民中缓缓走来一对老夫妻，看年龄亦有花甲之数了。
见到他们的瞬间，俞敬的双唇便用力抿了起来！
他是个自私的人，非常自私、为了向上爬他可以不择手段，但是……
爹娘吗？
自己是为了他们，才会走上这条路的啊！
至少他们，至少他们……至少自己是想让他们开心、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啊！
这对老夫妻，自然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正藏在后方一辆马车中，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般偷偷看着这一切。
他们带着兴奋、期盼、忐忑的心情，来到御剑观弟子们面前，拱了拱手，挤出一个笑容：“敢问各位仙师……可曾听说过，俞、俞敬啊？”
车厢里，俞敬痛苦地闭上了眼。
“俞敬？”
几个御剑观弟子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惊诧。
随后，他们几乎是同时……下意识看向了仍然坐在车辕上的楚红缨。
毕竟是她提出，要来这个村子的。
她曾经还与俞敬有那样的关系……她肯定知道这一切吧？
楚红缨此前当然不知道。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
“嗯，我们认识俞敬。”
沉默小半晌后，楚红缨看向那对老夫妻，沉沉开口道：“他是你们什么人？”
“认识！认识！”
老夫妻兴奋地对视了一眼，喃喃出声。
其余村民们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仿佛与有荣焉。
“俞敬，俞敬是我的儿子啊！”
老人双眼火热，颤声道：“他也进了御剑观、也做了仙师！只是、只是很久没回来了！我、我们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是俞敬的爹！
尽管早有料想，楚红缨的瞳孔还是震了震。
其余御剑观弟子们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随后，楚红缨也好、御剑观弟子们也罢，几乎是同一时间缓缓扭过头，看向了最后方那一辆马车。
“不行，必须要走了！”
那辆马车中的俞敬用力揉了揉眼睛。
他倒吸一口气，准备从另一侧窗口跳出、逃跑。
但就在这时，他倚靠着的这一侧车厢墙板，竟突然莫名其妙地崩裂、倒塌，就像是被人撞开了一样！
哗啦！
原本靠在车厢上偷看的俞敬，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身体一歪，从车厢中跌了出来，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时间仿佛静止，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扑倒在地的俞敬，没敢抬头。
他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在崎山镇时换上的粗布麻衣，几天下来因为捆绑、出汗、多日未曾洗漱，整个人又脏又臭，此时他又摔入了泥地中，可谓狼狈不已。
俞敬颤抖着，脑袋压得极低，任由那披散的长发遮住自己面孔。
他甚至不切实际地想要就这么缓缓向后爬去，直到爬出他们的视线、再起身拔腿逃跑。
但几息后，他听见自己的爹发出了一声疑唤。
“敬儿？”
“是、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