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船于玉海表面航速不曾稍减，铜盆中升起的碧蓝龙头贪婪地张开大嘴，不知收敛地将所经处海水表面的碎玉尽数吞噬。

　　沈瑜望向那似乎永远不会满溢的铜盆，晓得闲游仙大概是以某种道术，将盈溢的玉液转移到异空间去了。

　　原理就跟沈瑜腰间那口曾为赤炼蛇之物的蛇皮袋子一样。

　　时空间法术……

　　那是古往今来位于诸法之巅的顶尖道术，除了少数早已隐世的道门名山之后，当世几乎已无通晓此术的真人。

　　而闲游仙，单以沈瑜所知便掌握着“隔空取物”“缩地成寸”“袖里乾坤”三门空间道术。

　　不愧是有资格为大明王朝官修《道经》作主编的家伙……

　　想到这里，沈瑜晃了晃盛满源玉碎块的蛇皮袋，有点感慨地说道：

　　“真人听过甚么是通货膨胀吗？”

　　闲游仙沉醉于入手大量源玉的狂喜之中，半晌才摇头应道：

　　“小仙孤陋寡闻，不曾听过。”

　　沈瑜无奈一笑：

　　“那也没甚么，反正这些源玉到了真人手里，想来也不会再有流入市场的机会。”

　　“只可惜我本想借着这个小袋子里头的玉石，向真人换些功法秘籍。”

　　“如今真人得了这一片碧蓝玉海，怕是瞧不上眼我这小小一袋碎玉了。”

　　闲游仙的两眼登时亮了起来：

　　“沈兄弟这话可不对了，源玉这玩意用一勺少一勺，哪里有嫌多的道理？”

　　“只不过，按照小仙早前与温姊姊的约定，你眼前的玉海便已是我这次为她办事的报酬。”

　　“此事了结之前，却是不便多问你取甚么。”

　　她轻叩牙关，一双柔媚眼眸轻轻眨着：

　　“其实沈兄弟要的，温姊姊早就为你付好账了。”

　　“待到了檀城，小仙这便将早前为她寻来的练骨功法送到府上。”

　　沈瑜微微俯身行礼：

　　“在下谢过真人。”

　　闲游仙眼眸微垂：

　　“谢倒是不必谢，只是小仙有几句忠言相劝，还望沈兄弟此后好好思量。”

　　“以沈兄弟的天赋根骨，半年之内武师可期。”

　　“到时候，温姊姊肯定已为你铺好了破境宗师之路。”

　　“少年人求进之心炽热，既得妙法，必然不知懈怠，勇猛精进……”

　　“却盼沈兄弟其时勿要急于破境，先把道术修至驱物境以上，再求劲渗脏腑，后天转先天。”

　　“否则甫成宗师，便即灵肉合一，大道断绝，切记，切记！”

　　这还是她头一回以如此凝重的语气对沈瑜言语，沈瑜只听得怔了一怔：

　　“灵肉合一？在《武经》里头讲述宗师境界的文句中，却是不见这般说法……”

　　说着他随即会意：

　　“妙狐曾说过，闲游仙编修的《道经》里头，将许多指点修士修至显形以上境界的文字都删去了。”

　　“像是大姊的‘分魂’、宋应元前世的‘鬼仙’……”

　　“这些显形以上的境界，道经里头压根儿连提也没提！”

　　“按这道理，同为朝廷编修的《武经》里头，大概也删掉了许多直指大道的内容！”

　　只听闲游仙轻轻叹了口气：

　　“昔年小仙奉了天子之命，主管《道经》编修一事，将五千四百八十五卷《万历道藏》删改重编。”

　　“差不多同一时间，明阳学宫的萧若无，也奉了圣谕主导《武经》的重编工事。”

　　“此人早年为人所误，早早便突破了宗师境界，灵肉合一，就此绝了再修道术之路。”

　　“又岂能容得别的后学才俊道武双修，得证大道？”

　　“就算上头没有旨意传下来，他也会动手将武经删改得不似模样的！”

　　她顿了一顿，续道：

　　“武师真气入腑，从后天转先天瞬间，便将于元神与肉身间形成牢不可破的连结。”

　　“古人称此为灵肉合一，跨过了这步，神魂从此便永久被拘禁于这身躯里头，再无转世重生的余地！”

　　“想要逃过这一下场，最稳当的方法，莫过于从一开始便全然不修武道，等得成就显形后再去锤炼肉身。”

　　说至此处，闲游仙微微一笑：

　　“当然，也有像小仙般一心求道，刻意不把心力放在锤炼肉身上的。”

　　“反正待得成了鬼仙，肉身随时可以再换，就算练成了宗师、大宗师又有甚么意义？”

　　她瞟着沈瑜：

　　“可惜沈兄弟已经修了武道，而且修得还很不错。”

　　“当下唯有在破境宗师前，把道术冲至显形境界，维持着形神不被肉身所拘禁同化。”

　　“只是显形不易修成……退而求其次修得驱物境，再以秘法坚固神魂，也不失为一条妙策。”

　　沈瑜沉思半晌，才开口道：

　　“说实在的，在下也不知晓，自己算不算是听明白了真人的话。”

　　“可我有一点，始终不太明白。”

　　“依真人所言，道术修为才是求取长生的关键。”

　　“而肉身对鬼仙而言，只是可以随时更换的容器，就算修成宗师，也总有老朽之日。”

　　“难道当真没有纯粹把肉身锤炼至极限，与天地同寿之路？”

　　“若是如此，真人又何必待得成就鬼仙后，再回过头来去修肉身？反正肉身终究是要朽坏的！”

　　听了这话，闲游仙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兄弟确实是小仙所见之人当中，一等一的敏锐之人，霎时间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就小仙所知，世上还没有过单凭武道，便能修得长生的先例。”

　　“但作为神魂居所的肉身，特别是成就鬼仙后的肉身，却也不是随便找一副就可以的。”

　　“只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

　　“修道之人成了鬼仙，以仙人之身行走于人间，便为天地所不容。”

　　“没有一副强韧的肉身作舟，如何应得了九天之上疾劈而下的雷霆天劫！”

　　这番话只说得沈瑜脑海灵光如电一闪，想到了妙狐先前“武道为庙，道术为梁”的说法。

　　两者虽是主次不同，可都强调着道、武俱全的价值和意义。

　　若然真把性与命都修到了极致，是否当真就能窥见长生大道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