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揭起门帘步了进来，脸上挂着令人很想将之一拳揍扁的温和笑容。

　　正是不到几个时辰前，在车站外与沈瑜有过一面之缘的青绶巡捕，蒋青璘。

　　他瞥见沈瑜也在店内，眼底闪过一丝奸狡的笑意。

　　也不开口，只自顾自地环视店中诸般兵刃，啧啧连声：

　　“这铺子的位置虽然不怎么样，卖的兵器却着实不赖。”

　　“想来是缺了帮趁生意的主顾，才在这偏僻角落屈就。”

　　他瞥了瞥两手空空的沈瑜，微笑说道：

　　“小娘子须知有些客人看起来像模象样的，囊中却没有几个钱。”

　　“本官可不一样，最不缺的便是金银财帛，还有……殷别良品的眼光。”

　　铁狐被他的目光打量得很不舒服，脸上那是一分好面色也没有，只淡然道：

　　“店关门了。”

　　蒋青璘笑道：

　　“不忙，这不是尚有别的客人在店里吗？”

　　铁狐朝沈瑜道：

　　“你也出去。”

　　沈瑜却摇了摇头，目光朝蒋青璘一瞥。

　　铁狐眉头紧皱。

　　她虽然甚少把心思放在算计人心上，但毕竟也是被大姊瞧着长大的，对目前的状况还是有一定判断力。

　　沈瑜不肯离去，那就说明他不放心让自己与这狗官独处哪怕一刻。

　　那么这狗官的实力，怕比瞧起来还要强上不少，至少沈瑜认为他在自己之上……

　　铁狐仍然是一副没精打采的神气，说道：

　　“早些年我便该听劝，为铺子装上铁门的。”

　　“这小小店面，容不下官门里走出来的大人物。”

　　蒋青璘就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只笑道：

　　“店中利器虽多，却似乎当不起神兵利器的称呼。”

　　说着，视线移向了炉内烧灼正热的生胚，悠悠道：

　　“小娘子口中的神兵利器，莫非就是这尚未成形的粗胚？”

　　“怕是当不得本官腰间寻常利剑一击！”

　　铁狐盯着他，忽然间快如电闪地持钳夹出生胚，将那兀自燃着轻烟的铁胚直送往他面门。

　　烧得通红的铁胚，离蒋青璘的鼻尖只有半寸之遥。

　　这恶名在外的青绶巡捕却确有几分定力，未动寸步，神色不变，笑道：

　　“本官可说中了？”

　　铁狐握着铁钳的手稳如钢铸，长年打铁铸成的强健肌肉轮廓尽显，似是霎时间便能爆发出千斤以上的劲力。

　　只听她平淡道：

　　“这只是块平平无奇的粗铁胚，铸成出炉后，最多也就是口稍为锋利些的铁剑。”

　　“但此刻它在我手上，随时便能烫熔掉你的半边头颅！”

　　蒋青璘微微一笑：

　　“小娘子既然是在这安安份份做生意的良人，怎会鲁莽袭杀官员？”

　　“就算你手中持着的是干将莫邪，本官也无一丝惧意。”

　　他顿了一顿，续道：

　　“大明王朝屹立至今，数百年的威望和法度，比世间任何的神兵利器还要厉害得多。”

　　“本官忝居白马山城区六扇门青绶之位，这王朝的法度便是我的甲胄。”

　　“岂是小小一块烧红了的铁胚便能够损伤的！”

　　铁狐微微瞇起眼眸，显然对蒋青璘这番说辞全不感冒。

　　只见这青绶巡捕伸出一手，摆出连沈瑜见了，也为其演技之高超感慨不已的诚恳笑容：

　　“世间的神兵利器若无英雄握持，也难免混迹草莽，锋芒难显。”

　　“以小娘子的才华，本不该屈就于此的。”

　　“若能为本官铸造几口崭新兵刃，本官保证不出三年，小娘子所造兵器之声名，便将如本官的威名般天下皆知！”

　　到了这时，沈瑜才倏地意识到这人比外表看来的要高明不少。

　　此行前来绝非无的放矢，想必是从何知晓了铁狐和狐帮间的关系，便为六扇门招揽匠师来了。

　　依照王海晴口中蒋青绶的脾性，恐怕早就打着连匠师本人也收为己用的主意。

　　遭到铁狐拒绝后，也绝不会善罢罢休。

　　这也解释了为何已然荣升紫绶的郑桂澄，会与这明显关系十分恶劣的下属一同“微服出巡”了。

　　如今檀城六扇门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若能自狐帮中撬走一位不可或缺的人才，大有可能就此稍稍挽回颓势！

　　虽然这也显然会提升蒋青璘在六扇门内部的声望，对郑桂澄而言未必是好事。

　　但在明面上，她却没有不随蒋青璘前来，作为后者在动武之时的坚实护盾的理由。

　　按六扇门规矩，紫绶巡捕至少是掌握暗劲的武师，或是掌握着擅战法器的驱物修士。

　　郑桂澄的官身虽然出自恩荫，但若自身的修为未曾跟上，也是没法坐正担当紫绶之职的。

　　这是侯鸿恣的前前任，檀城六扇门总巡捕李长君定下的規矩。

　　时至今日，纵然六扇门在北灵侯氏的影响下已然腐化严重，却仍然保留着一些严谨的法度。

　　无论蒋青璘的真实为人是多么可鄙，他至少懂得在明面上表现出官门的威严，也难怪侯鸿恣会对他颇为看重。

　　只可惜这份威严，并不是为着大明的臣民服务，只是为了满足少数官员的私欲而已。

　　沈瑜目光微亮，将感知扩大至门外的整条巷子。

　　果不其然，数十步外便有一道初时显得沉静，细察之下却是暗藏躁动的气息，等待着红云坊内的交易谈崩。

　　沈瑜脑内掠过原主记忆之中，那如惊鸿一瞥般于原身人生中登场又落幕的飒爽少女，倏然间感到有点可惜。

　　继而把心中一股莫名而生的忿怒，都投放在眼前聒不知耻的蒋青磷身上，淡淡然说道：

　　“只可惜再好的兵器，若是落到阁下手里，也绝不会比破铜烂铁好上多少的！”

　　蒋青璘别过头来，看似是正对着沈瑜，却未曾把眼前没名没姓的少年放在眼内：

　　“本官念你是郑紫绶的故人，不愿与你计较许多。”

　　“却不代表少年人自以为卓尔不群，蔑视官府权威是件高明的事。”

　　他年岁明明与沈瑜相仿，说话之时的语气，却活像是老成长辈在教训后进。

　　还刻意把声量提高至门外郑桂澄能听见的程度：

　　“或许，本官应该替紫绶好好管教一下后辈？”

　　沈瑜微笑道：

　　“管教是不必了，只是好奇大人名姓。”

　　蒋青璘说道：

　　“金陵蒋家，可曾听过？”

　　沈瑜摇头。

　　蒋青璘轻叹一声：

　　“无知草莽。”

　　他又转过头去瞧铁狐，语调恳切地说道：

　　“小娘子若再在这穷酸地方磋砣光阴，终日来往之辈，便只是这干无见无识的惹厌少年。”

　　“你难道就不愿让这一身手艺用得其所？”

　　铁狐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就是将你的脑袋砸成两半，瞧瞧里头如何盛得下这许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