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在片刻前，沈瑜定必不作犹豫地给出大姊想要的答案。

　　但此刻的他顿了一顿，只道：

　　“这人虽是神棍，人却不坏，望大姊对他手下留情。”

　　大姊听了，只浅浅一笑：

　　“你太看得起你大姊了，真与他较量起来，他可不一定能留给我手下留情的余地。”

　　“原石对我虽有用处，却也不是非留在手中不可。”

　　“只怕他要的不是原石，而是……”

　　她摇了摇头，没再把后续的话说下去，忽然说道：

　　“煌青到你檀城家中看过。”

　　“令尊、令堂在数月前便已辞世，似乎是……因着与源玉接触过多，久病缠身的缘故。”

　　沈瑜恍然明白了狐主神魂亲至的用意，听了这消息，只沉吟未语。

　　檀城老家里住的是原身的父母，与他毫无半点情谊。

　　知晓两人病亡，也只使得他心中微生感慨：

　　“这样一来，回到檀城后倒是没了家人牵绊，能够放手施为。”

　　“只是原身在这世上的种种牵连，也断得差不多了……”

　　狐主见他面色如常，目光微动：

　　“玉狐似是不甚哀伤？”

　　沈瑜摇头道：

　　“两位老人以凡人之躯，长年在码头经手源玉之事，本就有损寿数，难求长久。”

　　“他们心中也自料到后果……只是养家不易，不愿放弃码头的优厚收入。”

　　“我迁到海州自立门户，原是想减轻些他们的负担，只可惜已经晚了。”

　　狐主不语，半晌才静静道：

　　“码头工资甚高，那是为买工人的命……”

　　“可在漱玉矶那般贫困之地，要养家糊口，何其不易？”

　　“除了卖命差事，也没别的好营生可干。”

　　她望向大海对岸那漫天灯火：

　　“檀城富庶，犹胜两京。”

　　“可内城繁华背后，是何人的血汗作了代价？”

　　“放眼这大明六百年江山，看似太平昌盛，也不外乎是牺牲了十三省黎庶，造就一小撮人的荣华罢了。”

　　狐主回眸望向沈瑜，目光柔和：

　　“玉狐既已是自家人，当知温宁心愿为何。”

　　“待这山河逆反，江山易主，这世道当不再如今日一般。”

　　“纵你我身处这南疆偏僻之地，这万里河山，终有一日会由你我的心意改造。”

　　沈瑜素来不是容易情绪激动之人，但此刻听了狐主慷慨豪言，也不由得一股热血充斥心头。

　　纵然两世为人，终究是少年心性。

　　谁家少年能甘心终身困在南疆孤岛，当如大鹏高飞，振翅于九天之上！

　　只听狐主续道：

　　“影狐已初步画好了矿脉的图纸，进出矿脉的各处入口所在，也已在咱们掌握之中。”

　　“待得诸事准备妥当，你我便动身前往荒山之下，取走原石，断去宁州诸郡的源玉供给！”

　　沈瑜尚未开口，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高亢虎啸冲天而起，将夜空中残余的雾气驱散。

　　他猛然回首望向荒山方向，但听那啸声雄壮猛烈，如长江迭浪席卷天地。

　　建基于浅滩上的狐丘小镇颇受波及，道道尘灰自屋檐上掉落下来。

　　屹立于城镇中心的七层高塔肉眼可见地微微晃动，塔顶的银鹰雕像身形倾往一旁。

　　就连他脚下浅滩细砂也颤动不休，似乎顷刻之间，便要连同着整座狐丘陷进大地深处。

　　一瞬之间，沈瑜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张威势凛凛，为初登岛上的他留下阴影的面目：

　　“是杨千虎！这是突破宗师的异象？”

　　狐主神色淡然，不动如山望向荒山方向，若有所思。

　　待得那虎啸之声终告止息，她才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小红一直不信杨千虎能成事，这会儿怕是得气得鼻孔生烟。”

　　“二十余年的勤修苦练，东厂无数资粮喂养，要是成不了倒是见鬼了。”

　　“只是靠着大量服食活血散提振气血破境，后患绝不会少……他这是急着调回京师了？”

　　“不管如何，这岛上多了一位宗师坐镇，先前的计划便得略作修改……”

　　她狭长的眼眸微微缩了起来：

　　“杨千虎既已突破，六扇门的曹灵鹤定必不敢再在岛上多待，这夜想来便将离去。”

　　“小红单人匹马虽杀不了她，若有玉狐相助，留下她却不是难事。”

　　她朝沈瑜神情微妙地笑了一笑，伸手戴上了面具。

　　只一息间，那意味深长的笑意便自瞳中消去。

　　取而代之的，是赤炼蛇满怀怒气的尖竖蛇瞳。

　　“大姊说得是。”

　　“既然你已是我狐帮中人，与我连手杀那曹灵鹤，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且回塔里作些准备，你我二更出发！”

　　……

　　高塔，四层空房。

　　沈瑜理顺了一身纯白武师服，将狐刀挂在腰间的硬牛皮带上。

　　在铜镜跟前照了两照，颇感满意，便伸手取起置于桌上的白狐面具。

　　瞧赤炼蛇的表现，她似乎是清楚被大姊附身过的事的。

　　只是没有被附身期间的记忆，不知大姊与沈瑜间到底谈了甚么。

　　然而既知大姊对沈瑜颇为器重，她倒也乖乖收起了怨气，没再计较沈瑜惹得她连零嘴也没心情吃之事。

　　只让沈瑜别要掉以轻心，毕竟此行截杀的对象，可是连她赤炼蛇也能刺伤的高手。

　　沈瑜自然也不会掉以轻心，早就取出了妙狐给予的玉乌丹服下，气血提升至盈满大半座炼命鼎的程度。

　　随着他心念一动，鼎中气血迅速蒸发，“铁布衫”旁的宇样也无声变成了“完美”二字。

　　绝大多数武者要等到了宗师境界，才能将看家本领修炼至完美层次。

　　当中经历的是数十年的苦练，寒暑不辍的历练打磨……

　　但对沈瑜而言，只不过是耗费一些气血便能办到的事情。

　　修成完美级铁布衫后，炼命鼎上多出了数行小字：

　　“天赋：真气护体”

　　“功法运行时自动生效，真气于体表形成护盾，消减‘化劲’层次以下伤害。”

　　炼命鼎中的天赋，即为将一门功法修行至完美层次后，领悟的常驻效果。

　　天底下修炼铁布衫者不计其数，可能把这功法练至能够抵挡明劲、暗劲者，怕是万人中连一个也没有！

　　这是沈瑜加入狐帮以来的第一次行动。

　　截杀的目标，是青城山主门下嫡传，驱物境界的六扇门紫绶捕头，曹灵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