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游仙小心地瞥了她一眼，低眉顺目地禀告道：

　　“小妹已向沈兄弟说清了灵肉合一之事，让他放缓冲击宗师的脚步。”

　　“至于他是否能在数年间成就驱物乃至显形，小妹不敢保证。”

　　“待得他修为到了，也不好压着他不让突破宗师。”

　　“反正温姊姊身边的三位妹妹们，走的都是道武择一的路子。”

　　“就算沈瑜难成大事，便当是身边多出一位宗师驱使好了。”

　　狐主不答，轻呼出一口白烟后方道：

　　“哪怕他真便灵肉合一了，也不是没有解放神魂的法子。”

　　“我只是不愿后辈们似我当初般受这许多苦楚，盲目摸索着前路。”

　　“直到这几年，才姑且有了点眉目。”

　　她瞥着沈心悠，目光有点玩味：

　　“还不是得怪有些人心肠太坏，将本该广开民智，让天下修士都去摸索长生关窍所在的道经修成了一家之言。”

　　沈心悠笑意无奈：

　　“不是小编不愿写，只怕朝廷不敢不删。”

　　“自古以来成事之人，均是先修道，后练武，为的便是绕过灵肉合一的镣铐。”

　　“哪怕是大才如姊姊你，也是先成显形，后证宗师。”

　　“这是有意渡劫长生之人万不能错的顺序，若是走错一步，哪怕成了鬼仙，也只不过是为朝廷多留几枚原石罢了！”

　　“姊姊之所以没拦阻宋应元夺回原身，也是为着瞧瞧他明王宗走的路子，到底能否走通吧？”

　　狐主嗯了一声：

　　“我瞧那家伙不太顺眼，可有他在，能分走朝廷不少的注意力，好让阿豹在北方行事更顺遂些。”

　　“这次我回归陆地，短时间内，明阳学宫的两个老不死们定把我盯得紧紧的。”

　　“檀城六扇门、五姓十族、道门三山……”

　　“这些往日高床软枕，穷奢逸乐不知人间何世的达官贵人们，一夜之间也将联合起来！”

　　她嘴角微微翘起：

　　“话是这样说，可大伙儿都是掌权了数十上百年的老狐狸，是不敢随随便便地挑起冲突的。”

　　“也就只有那些骤得高位，脑子不清晰的愣头青，会火急火燎地来踩着我成名。”

　　闲游仙视线随着狐主目光，投向东侧海平面上以飞快高速驶近的漆黑大舰。

　　檀城六扇门的“追风黑轮”。

　　舰首那门以能够一炮轰死宗师而举世知名的主炮，正朝向着聚宝船方向迅速逼近。

　　黑压压的炮口深处，闪晃着零星的蓝光。

　　在那主炮后方的宽垠甲板之上，立着三道令人难以想象会忽然在这荒僻海域亮相的显赫身影。

　　左首的暗青绣鱼袍女子头戴鸦面，短裙下的结实长腿无惧夜风吹拂，于寒夜中挺立不动。

　　在她肩上，伏着一头瞳色冷白的青鸦。

　　右首，一名白发白须的老人双手负后，身上绣着道道金线的六扇门巡捕官服烫得一丝不苟。

　　手中拄地厚背宽刀刻有森刻篆字，是为“总领檀城法司”。

　　站得离主炮最近的暗金袍服女子，戴着似是由特殊材质制成的暗色麻雀面具，鸟喙边缘泛着锋锐的金光。

　　一道道光芒璀璨的金雀虚影，围绕着她那玲珑有致的矫健身躯来回飞舞，雀尾于空中划出弥久不散的金丝残影。

　　“初次见面，‘银狐’前辈……”

　　女子犹带稚气的话声自雀面后响起，透着甜蜜而恶毒的笑意：

　　“毁去本座玩物的仇怨，就用前辈的血来洗清吧。”

　　这边厢，闲游仙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的年轻人们，越来越不知轻重了。”

　　“温姊姊，小妹可不打算这会儿便教侯鸿恣那老匹夫惦记上。”

　　“这一场架，还是留待来日再打……”

　　她话没说完，狐主已然站起身来，目带笑意望向缓缓驶近的追风黑轮。

　　那尊曾教大江南北无数宗师、真人闻风丧胆的舰首大炮在她眼中彷佛只是一根稍粗大些的空心钢管。

　　宽大的白袍在冷风中腾腾振响，喀跶喀跶的锁链响声接连不断。

　　狐主将近六尺的挺立身躯，于月色照映的碧蓝海面投下巨人般的影子：

　　“难得与后辈初次相见，久违地动动筋骨，也不坏。”

　　“方才宋应元分心二用，一场架没能让我打得尽兴。”

　　她抬起一掌，铸着尖锥的钢链前端于她掌心起舞：

　　“只可惜，她没法见识我全盛时期的实力……”

　　“不过把她打个半死，也够了。”

　　……

　　檀城灯火奢华的海岸线上，中宗宣武圣神皇帝金光煌然的雕像赫然进入沈瑜等人的视野，如同镇守檀城内海的昭昭神祗。

　　中宗宣武圣神皇帝，也就是一般人平常口称的长平女帝。

　　三百年前甲申妖乱，毅宗皇帝自缢煤山，时年十六岁的长平公主南渡檀城，于夫婿檀君的扶持下建立南朝。

　　这位立下收复山河伟业的女帝崩逝后，檀君悲伤不已，于女皇港为亡妻立起高逾百丈的金身铜像。

　　纵然沈瑜等人身在百里以外的龙吟山邻近海域，仍然能清晰睹见夜色中闪耀如白日的女帝面目。

　　舟上众人均是檀城出身，幼年时光不乏这座檀城驰名地目标影子，一时间各起思绪。

　　赤炼蛇轻声道：

　　“小时候常听人说，只要练得一身好轻功，跃到龙城最高的城墙上头。”

　　“就能瞧见屹立于内海对岸的女皇铜像全貌。”

　　“这几年来，我也不知自内海上观望铜像多少遍，却从未曾有过小时候以为会浮生的感动。”

　　“铜像再高再美，终归从不属于我们。”

　　妙狐神色一黯。

　　影狐轻按刀柄，目光深邃：

　　“或许某日，这里会改立大姊的铜像。”

　　此言一出，一阵静默。

　　紧接着，却是沈瑜的轻笑声打破了默然：

　　“我倒觉得大姊不会喜欢旁人为她立像。”

　　狐女们对视片刻，深以为然。

　　妙狐掩嘴而笑：

　　“这话却是没错，要是大姊晓得有些顽劣孩童在她的雕像下撒尿涂鸦，怕不是得气个半死。”

　　赤炼蛇啐道：

　　“大姊哪有这般小气！若真有这般顽童，少不免吃我一记鞭腿，把屁股都踢成两片。”

　　影狐冷冷说道：

　　“屁股本来就是两片，用得着你多补一脚吗？”

　　说着说着，年青的女孩们都笑了起来。

　　换作在沈瑜前世，这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们，本不该年岁轻轻便历经生死，为着大姊的安危而彻夜揪心。

　　沈瑜瞥着众女，复又把目光投向那尊渐渐隐没于青山后的女帝雕像。

　　脑海中掠过的，却是原身记忆中大明“中兴”的传奇往事：

　　“国破家亡，山河倾覆之际，来自南疆小镇的惊世奇才檀君横空出世。”

　　“三十年执戈征伐，终将妖族逐出关外，两京一十三省尽复清平。”

　　“流着檀君李氏血脉的朱明皇室重登大宝，又在帝位上稳坐了三百年。”

　　“可这个世道……当真有变得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