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心想，自己压根连白莲教的门也没进过，只是个被顺手抓来的倒霉蛋罢了。

　　但跟眼前女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朝廷根本不在意，被处刑的人中谁人有罪，谁人冤枉。

　　越是杀得血流成河，越是能够多快好省地把这场席卷数州的乱事压下去。

　　而女子身在的锦衣卫，正是冤假错案于当朝蔚然成风之源头。

　　难道还指望她为自己申冤？

　　萧煌青见他目光冷漠，也不在意，在他面前竖起三根手指：

　　“大明律规定，死囚有三种替死之法，你可晓得？”

　　沈瑜说道：

　　“愿闻其详。”

　　萧煌青说道：

　　“其一，即为以金赎命，换取减刑。”

　　“可要是你家中能掏得出足够换命的金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所以当本座没说过。”

　　“至于其二……你修的是金钟罩、铁布衫，还是十三太保横练？”

　　沈瑜不太明白她这样问的用意，但还是回应道：

　　“铁布衫。”

　　萧煌青道：

　　“江湖上名头最大的三门横练功法当中，金钟罩和十三太保横练都是童子功。”

　　“而铁布衫本就是金钟罩的入门版本。”

　　“只要修行得法，未来改修金钟罩并非难事。”

　　她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之色。

　　置于沈瑜胸前的冰冷指甲，也缓缓下移：

　　“但以你这副脸蛋身材，长守元阳恐怕不易。”

　　“倒不如让本座助你一臂之力，割以永治，下半生大可全心专注在武道上。”

　　沈瑜这是听明白了，这厮是想让自己当太史公呢？

　　当下缓缓摇了摇头：

　　“你敢把手再下移两寸，我便立即自绝心脉。”

　　萧煌青若无其事般收回了手：

　　“开开玩笑罢了。”

　　“本座对待江湖人物素来辣手无情，却也没折辱英豪的喜好。”

　　“既然此路不通，放在阁下跟前的，便只剩下第三个选项。”

　　面具后的话声，骤然间变得如毒蛇的嘶声般轻柔：

　　“贬为奴籍，终身发配岭南石矿场，为朝廷挖一辈子的矿。”

　　“换作是旁人，大多宁可就此死了，也不愿终生遭此活罪。”

　　“但你这身硬功，颇能入本座的眼……”

　　“到矿场后，只要为我办成一事。”

　　“本座就免去你的奴籍，送你回乡，前尘往事再也不论，如何？”

　　……

　　宁州原本就在岭南，萧煌青口中的石矿场，离檀城地界也只十余里海路之遥。

　　押送沈瑜乘舟渡海的，并不是六扇门中人，而是两名锦衣卫校尉。

　　在沈瑜前世看过的电影里头，每逢锦衣卫登场，总是身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标准配备。

　　事实上，飞鱼服和绣春刀都是正三品以上官员的特权。

　　纵观全国，连同萧煌青在内，能作如此装扮者绝不超过十五人。

　　这两位锦衣卫校尉身上唯一的身份记认，也就只有腰间一枚缉事旗卫象牙牌。

　　然而单凭这长短不过两片手掌的小小令牌。

　　就连总领一郡六扇门大权的紫绶、青绶捕头。

　　见了这两名不入品的校尉，也得乖乖让出道路。

　　三厂一卫的威势，在大明朝向来是出了名的。

　　两名校尉押送的，是两位免去死刑，改判流放的“白莲教”凶逆。

　　只是与沈瑜这得加引号的冒牌白莲教徒不同。

　　当下盘腿坐在他面前，百无聊赖地耍弄着双腕之间铐镣的。

　　是货真价实的白莲教匪人。

　　宋应元，三十八岁，海州白莲教分舵副香主。

　　经受过十余日的牢狱之灾后，此人早已不是当初率众攻入海州城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浓密的络缌胡子变得纠结凌乱，头上也覆了一层厚厚的油污。

　　但他的双目却依然深邃、暗沉，充满了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与之对视的吸引力。

　　而一旦与之对视，便难免会被那双目中的漩涡深深牵扯进去。

　　这是个字面意义上的神棍，修的不是武道，而是道术。

　　但沈瑜心底，对他却没有太深的厌恶。

　　或许是因为在改稻为桑政策推进至高峰，海州无数百姓被逼得卖儿卖女之际。

　　只有这个神棍，敞开了州城粮仓的大门，将堆积如山的米粮平分给每个人。

　　白莲乱党，为数号称不下百万。

　　其实当中真正信奉教义，修过道术的教众只是少数。

　　绝大多数人，仅仅是想要追随一个能够让他们吃饱饭的家伙罢了。

　　海州分舵的正香主已被明正典刑，凌迟千刀而死。

　　来到檀城监斩的萧煌青，出于未知的原因，却留下了宋应元一条命。

　　把他和沈瑜，一同发配到了石矿场。

　　沈瑜不由得怀疑，宋应元和自己一样，也是带着“某个任务”而来的。

　　但这家伙与自己可不一样，是白莲教中的头领人物。

　　按大明律例，该判凌迟的。

　　萧煌青官居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权势固然极大。

　　可便真能一句话抹去宋应元的罪名吗？

　　沈瑜目光微动，却听宋应元深沉话声响起：

　　“沈教友啊。”

　　“你可知那龙门岛石矿场，是何来历？”

　　沈瑜轻咳一声：

　　“宋前辈，我从来没进过你教门中，还请别要教友前，教友后地称呼。”

　　宋应元也未生气，微微一笑道：

　　“无碍。”

　　“沈兄弟，可曾听过死囚进了这天底下二百七十六座石矿场后，还能有命出来的？”

　　沈瑜摇头。

　　发配石矿场终身为奴，听着跟终身监禁没什么两样。

　　可实际上被判发配的人犯，却绝少有能活过五年的。

　　遍布大明全域的石矿场，开挖的是一种名为“源玉”的珍稀矿石。

　　用现代人能听懂的话说，这是一种用作驱动机关的能量聚合物。

　　如今大明军中的九成军械，均需要以源玉作为能源，方能运作。

　　然而源玉蕴藏的能量并不稳定。

　　长时间暴露于其散发的气息之下，会使人身罹患各种异常疾病。

　　就算是把武道修炼到了“武生”层次的武者。

　　比方说，此刻的沈瑜。

　　一旦被送进矿场深处，日以继夜地开采源玉。

　　身躯也将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决计活不过三五年。

　　当然，他凭着熟练层次的铁布衫硬功，也许能撑得久些。

　　但这也意味着临终前身心所受的煎熬，将更为可怕。

　　想到此处，沈瑜暗暗骂道：

　　“狗日的，萧煌青这臭娘皮……”

　　“这是让我若不赶快完成任务，就算烂在这儿也没打紧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