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启明朝五十六年春,年轮待转,岁月留痕。
剑崖峰,东山剑庐。
李青峰扎着四平马步在一块空旷的地面上,日上三竿,浑浊的汗水不停的划过脸颊,背部浸湿的衣裳怕是轻轻一揪,就能出水。
很快,脚下已是湿漉漉一片,他双腿不停打颤,一副站不稳的样子,脸色也逐渐显露出一抹烦躁。
“师父,我要死了!”
李青峰的嘶吼声响彻山谷,他目光紧盯着眼前的竹屋,很快,便见一驼背老者杵着一根发黄的竹竿,迈着踉跄的步伐从竹屋中徐徐走出,停在了阴凉处。
他握着竹竿的手也在不停发抖,好像轻轻一推就会倒地不起。
皱褶的脸上有几条刀痕,再从那清澈的双瞳不难看出,他有故事,灰白的长发也是杂乱不堪,有些蓬乱、干燥,应有些时日没打理。
那看似面善的脸色下却闪过一丝坏笑。
“不行不行,你这才多久,还没到老子当年的一半。”师父用竹竿轻轻敲打地面,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竹竿下,石板铺成的小道已是出现一丝裂缝。
他咬了咬牙,很是不服,但面对师父的话语,只得再次往下蹲了蹲。
“死老头。”
李青峰眼神恍惚,嘀咕一声,不料师父眨眼间便来到他身后。
啪!
“啊——”
他捂着辣疼的屁股在原地蹦跶,满脸的怒气瞪着师父,眼见师父目光凌厉,手中竹竿再次挑起,连忙嬉笑道:“师父师父,我错了,错了!”
“没大没小,老子是这么教你的?”师父冷哼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竹竿,嘴角闪过一抹狡黠,淡淡道:
“今天再多练八小时。”
李青峰一听,差点惊掉下巴,原本今天就扎马步四小时,这一下多加了八小时,他哪儿能受得了,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问题是今天的晚饭肯定泡汤了。
他那师父吃饭从不手下留情,就连盘子中的一滴油他都恨不得舔干净,而且一到饭点就准时开饭,从不等他。
“师父,别啊,下午我还得练剑呢?”李青峰只得赶忙求饶,练习剑法,是从小到大每天必须练习的。
相比扎马步,他还是青睐剑法,毕竟剑法招式在几年前就已经烂熟于心,而且师父最近几年也没有教其他的。
于是乎,练习剑法的时候,李青峰就会带着他的师妹偷摸去河边抓鱼吃,这种好日子已经不知不觉度过了三年。
一天不去,浑身不爽。
师父回头瞪了他一眼,看穿了李青峰的心思,也没有说话,就是这样斜视着他。
见师父有许些生气,李青峰只得连忙扎好马步,双手伸直,神情虽然有些抱怨,但他不敢多说什么。
师父原名清无边,在李青峰的记忆中,只知他是一名来自塞外的剑客,不知为何来到了集云城,剑崖峰下安家。
虽然对师父半知半解,但师父对李青峰很好,所以也没过多的询问。
尽管有时候过于严厉,但李青峰打心底就没有抱怨过师父,不仅仅是因为师父收养了他,还在这乱世中给了他一口饱饭,更多的是师父给了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和家庭。
所以李青峰从不羡慕那些皇家贵族和家庭美满之人。
日落时分,李青峰双脚打颤得厉害,但任然扎在原地一动不动。
“师父,师哥,我回来了!”循声望去,一袭青衣女子从山间小路上走下,手里还提着一个发黄的竹篮。
见师妹终于回来,李青峰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两眼放光的盯着苏月。
“师妹,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李青峰迎着笑脸看向苏月,她倒是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一脸诧异的看着李青峰,按理来说这个点他应该在山下湖边练剑。
不,烤鱼才对。
下一秒,苏月眉头一抬,看向坐在竹屋旁的师父,好像明白了。
“师父要的泽花草我找了好久,翻了几座山才找到,都快累死我了,所以晚了几个时辰。”苏月轻笑一声,目光时不时看向师父。
显然,她这话并不是说给李青峰听的。
清无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大腿上一拍,杵着竹竿缓慢起身,一脸笑意的看向苏月:“辛苦我们小月了,抓紧歇息吧,为师这就给你做饭去。”
听到这话,李青峰脸色铁青......死老头明显就是针对我。
苏月望着李青峰只得尴尬一笑,玉手指着竹屋搓了搓:“师哥,那我先进去了。”
没办法,今天师父显然不给苏月面子。
看着远去的背影,李青峰还不死心的喊了一句:“喂,师妹,你替我多跟师父求求情啊!”
鸦雀无声。
李青峰眉头低下,长叹一声,只好扎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也是直打颤,可他根本不敢放下。
夜黑,月牙当空。
竹屋外,师父和苏月坐在竹凳上吃着喷香的饭菜,只有李青峰还扎在原地,双脚打颤得异常厉害,好像得了什么大病。
坚持,坚持...李青峰心中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只剩下最后半个时辰了,他可不想掉链子,不然今天晚上铁定是个不眠之夜。
师父瞥了一眼苏月的碗中,竟只是吃了一小口,当即明白为何。
“小月,待会你吃完了记得把碗刷了,我得去休息咯!”
见师父的身影离开视野,苏月连忙起身,小跑到李青峰身边,轻声道:“师哥,快吃,我给你留的。”
他也没客气,张嘴就接过一筷子的饭菜,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还是个惯犯。
“师妹!怎么这才一功夫就没了,就这么点?”李青峰瞅着碗里已经一粒饭都没了,略感惊讶。
“什么跟什么,你自己都不嚼一下就吞了,还怪我?”苏月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饭碗,她比李青峰还纳闷。
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舔了舔黏在嘴唇的一粒米饭,尴尬一笑:“也是。!”
长时间的扎马步,他早就饿极了,哪怕是在平时,吃饭基本上也是如此,更何况今天。
“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就休息吧!”屋内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李青峰一听,哪里还会觉得差不多了就休息。
当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哐当一声,他直接躺下,双腿一颤一颤的,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
“今天搞死我了!”急促的喘息声传来,李青峰用衣袖不时的擦汗,他还从未扎马步整整一个白日。
苏月俯身用手指杵了一下李青峰的额头,嘀咕道:“谁让你又惹师父生气了。”
“我没有!”李青峰张开双臂,一脸认真,当即否认。
“才怪。”苏月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他这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说着苏月转身走进竹屋内。
浑身余热很快被晚风吹走。
李青峰这才缓慢爬起。
竹屋前,有一池清水,是青蛙和蚊虫以及李青峰的最爱。
熟练的褪去上衣后,李青峰轻悄悄的下了池水,象征性的搓了几下淤泥,便起身回屋。
换了一身旧装后,盘好头发,整理好衣角褶皱处,他这才出了房间,来到竹屋内的客堂,望着眼前只有单名一个‘李’字的墓牌,他神情严肃,站姿端庄,随后便在一旁竹篓里取出三只香和三只蜡烛。
再从腰间中取出一个火折子,拧开竹盖,轻轻的吹了吹,火星燃起,再点上蜡烛插于香炉之上。
便见李青峰一脸诚恳用的双手握住三只香,在烛火上点燃后,弯腰鞠躬三次,这才把香插了上去,至于为何要这样做,他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是师父说的,从李青峰能走路时,师父每天都要让他来这里上香。
实际上,李青峰连祭拜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师父只是告诉他:此人剑法,天下一绝,为人坦荡,当受朝拜。
就连自己师父的剑法也曾得到过他的指点。为此,李青峰深信不疑,内心也非常敬佩此人,只是可惜,不知他的大名。
回屋后,李青峰早早睡去。
天还未亮,他就已起床爬山。
山间小路,蚊虫四溢,大雾连连,阴森无比。
不过这对于李青峰来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早在八岁那年,师父就曾把他一人撂在了一处深不见底、暗无光日的洞穴中,用以磨练胆量。
一路上,他都在疯狂的奔跑,越跑越快,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就连路过那陡峭的石块路,也只是几步越过。
这才半个时辰不到,他就已翻过两座大山,来到这十万大山中最高耸的一座,剑崖峰上。
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走到山崖边,敞开双臂,一脸惬意的享受着晨风。
目光眺望着眼前远处的一座小城,眼里尽是欢喜。
那是集云城,从剑崖峰上看去,能一眼望得到全貌,只可惜从这里赶去集云城,坐马车也需半日。
他挺想去集云城的,只可惜师父不让他下山,自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剑崖峰和山脚下的马场。
李青峰朝前走了几步,看着山崖边堆放的几块石头发呆,石块缝隙中插着一把风蚀过的长剑。
这把长剑的外表已然生锈,完全看不出以往的样貌,唯一还能看清的就是剑柄位置似乎缠绕着一只飞禽。
李青峰一直很好奇这是谁的剑,从他记事起这把长剑就已经插在这里了。
忽然,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左侧山脚下。
林中飘出一股白烟,风声带着刀剑碰撞声传到了他的耳边。
李青峰意识到不对,当机立断,飞奔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