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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空冢遗泪(中)

天罡七星传 了夫 10724 2024-11-11 16:54

  次日一早,王云飞果真叫客栈的伙计雇了一辆马车载着杨琇莹,自己则骑着马,动身出了汉口,向北行去。初时王云飞担心杨琇莹经不起折腾,对她极是照顾,日行不过三十里而已,行了七八天才赶到信阳。初到信阳,申时刚至,王云飞便要去找客栈。杨琇莹道:“王大哥,天色未黑,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王云飞道:“不了,你的身子要紧,明日动身不迟。”杨琇莹知道王云飞的心意,却又不忍耽搁了他,说道:“王大哥,距离二月十五不到十天的时间,如此下去恐怕非失信于人不可。你放心,我的伤早就不碍事了,咱们加紧赶路,定要在十五之前赶到。”

  杨琇莹坚持赶路要紧,王云飞争不过她,心中确实忧急于盘龙山庄之事,只好买了些干粮即行上路。出信阳向北,二人这下每日早行晚止,到得汝州,已是二月十三,距离十五之约还剩两日。王云飞知道汝州距离盘龙山庄不过两日路程,自知不急,这便与杨琇莹安心停留,想要歇息一晚再说。不料他二人一骑一车,正准确去寻处客栈,忽见一队人迎头而来,纷纷挽起袖口,齐向王云飞施礼。王云飞见他们袖口之上都绣着艮卦的符号,正是无极门山艮堂的弟子。只听当先的一人道:“小人无极门河南分舵舵主向天,奉少小姐之命,特在此恭候王少侠。”

  这向天,王云飞年少之时曾见过他两面,是以倒不陌生,不过向天此刻却看不出自己便是当年的那个孩童。王云飞道:“诸位不必多礼。对了,向舵主,不知你们少小姐现下人在何处?”向天道:“少小姐差了尊使来到了汝州,此刻正往这边赶来。”王云飞疑道:“你们少小姐怎知我会来到汝州?”向天道:“不瞒王少侠,本门各分舵弟子一路上交替跟随少侠身后,是以少小姐对少侠的行踪了如指掌。”

  王云飞闻言一惊,暗道:“这无极门弟子跟踪于我,怎生我却毫不知情?”正自惊疑此事,但听得有人说道:“一别数月,王少侠别来无恙?”王云飞顺声望去,见五个人朝自己这边过来,当先一人正是闵方,而其余四人则是淮西四恶。王云飞施了一礼,道:“晚辈一切安好,前辈也别来无恙?”闵方道:“少侠多礼了。少小姐这次命我们前来迎接少侠,我们可不敢怠慢,向舵主早在城中安排好了客栈,今晚权且歇息一日,明天一早我就带少侠去见少小姐。”

  王云飞谢了句,这便跟着闵方一众赶往客栈,当晚闵方、向天大摆筵席宴请王云飞。王云飞本无意应邀,但想了想宫正说过的话,只怕这酒宴也是程晓晓命他们准备的,如果自己不去,反而有可能累得他们这些人受罚,故而也就去了。那杨琇莹有伤在身,本想着自己不方便跟无极门的人一道吃饭,原欲辞而不受,但是想着自己可能不日就要与王云飞分别又心下不忍,便也跟着去了。

  闵方对王云飞参加宴请十分高兴,自是在客栈二楼准备了不少好吃的。杨琇莹近王云飞而坐,想到将要与他短暂别离,不免忧愁起来,畅饮数杯之后已然微有醉意,还不小心打翻了酒碗。闵方见她是客,只是道:“无碍,快给这位姑娘换个碗来!”杨琇莹自是大喝了起来。王云飞劝了几次,杨琇莹依旧不听,挨得半夜终是喝得大醉,口中念叨着:“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这几句话出自晏几道的《蝶恋花》词:“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王云飞见杨琇莹醉得不轻,也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只好叫人送她回房休息。闵方忽然问道:“王少侠,请恕冒昧之罪,不知这位姑娘到底是谁?”王云飞道:“是晚辈的一位朋友。”闵方道:“原来是这样。我听本门潭州分舵的弟子说,王少侠与这位姑娘在汉口同住了数日,之后又一道向北赶来,想着这关系绝对非同寻常了。”王云飞知闵方之所以敢如此跟自己说话,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儿得到了程晓晓的授意,忙解释道:“前辈有所不知,杨姑娘她身上有伤,晚辈又与她相识一场,自该略加照顾才是。”闵方讪讪地一笑,也就不再问了。

  这晚宴请完毕,闵方着淮西四恶星夜赶路,去给程晓晓报信,又谓王云飞道:“王少侠,莫说是这位姑娘了,就是我都不能踏进盘龙山庄一步,带着这位姑娘跟我们一道前去,恐多有不便。”王云飞当然知道其中关键,应了声:“这个晚辈自然知道。”

  次晨王云飞去看杨琇莹,原来她昨夜虽喝得大醉酩酊,仍是醒得很早,问道:“杨姑娘昨晚喝得多了,不知现下可有什么不适?”杨琇莹脸一红,道:“我喝多了,竟都毫无察觉。”王云飞瞧她模样,似是并无大碍,略微宽心,又道:“杨姑娘,我今天要去见无极门的少小姐,不宜带你同去,不如你先留在城中好好歇息歇息,千万不要胡乱走动,等我办完了事儿,自会回来找你。”杨琇莹看着王云飞怔怔出神,隔了半晌,才道:“好,我会待在这城里的,不过我想先送王大哥你出城。”

  王云飞欣然答允。一行人出了汝州北门,刚过一座石桥,将到一片柳林。其时恰是春时,新柳已发嫩芽,正是洋洋春色。王云飞驻足道:“杨姑娘,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宜再行颠簸了。”杨琇莹本想再送一程,不料王云飞已然这么说了,只得道:“好吧,我就在这城里等王大哥你,只盼你也不要食言。”王云飞道:“这个你只管放心。”转身乞求向天道:“向舵主,这位杨姑娘有伤在身,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有劳多多代为照顾了。”向天道:“王少侠何须客气?你放心,少侠的朋友就是我向天的朋友,一切自有我来照顾,保证不叫这位杨姑娘受半分委屈,直到王少侠归来。”

  王云飞又再谢了几句,这才与杨琇莹、向天作别,和闵方等继续向北行去,耳听得杨琇莹道:“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王云飞知道这是白居易所作的《青门柳》诗,只道是杨琇莹借以诉说离别的,心下还想:“等我见了晓晓之后,还会再回来的,这杨姑娘说的好像我要与她分别好久似的。”

  那盘龙山庄位于汝州以北八、九十里处,处洛阳东南、嵩山正西。二人快马加鞭,到了颍阳,忽然一下子迎出三十多个人来。这些人以温志军居首,王云飞也见过其中的大半,只是能叫得出姓名的却不多。其实这伙人都是程如玉和程晓晓的护卫,有当年的“双差、三师、五卫、六仆”和“淮西四恶”、“太行六怪”、“藏边七僧”等人。众人先向王云飞施礼问好,王云飞急忙回礼,一番客气之后,众人这才一道动身,步行北去。王云飞知道程如玉不许他们进入盘龙山庄,故而也不再问关于程晓晓的任何事情。

  行了大半个时辰,到得谷口,远远就看见一个老妇等在那里。众人行到跟前,那老妇向温志军和闵方行礼道:“姑爷,那位王少侠人可到了?”温志军指着王云飞道:“钟婆婆,这位就是王少侠,接下来就有劳你带着王少侠去见小姐和少小姐了。”那钟婆婆领命道:“是。”引着王云飞道:“少侠,请随老身前来。”说着引路在前。王云飞作别众人,跟着钟婆婆朝谷中去了。

  第一次来盘龙山庄,还是七年前之事,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一个病弱的孩童,这会儿回首起来,昔年种种犹历历在目。他四下瞧了瞧群山,谷中的一切似乎也都没什么变化。王云飞跟在钟婆婆后面,知道她定是平素照顾程如玉和程晓晓之人,问道:“婆婆,你可知少小姐她找我有什么事儿?”钟婆婆看了他一眼,说道:“少侠,像老身这样的奴婢,可不敢胡乱猜度主人的心思,请恕老身无法见告。”言外之意就是说自己毫不知情,王云飞只好作罢。

  行到山谷尽头,正是盘龙山庄。钟婆婆轻轻敲了几下大门,大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是四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正是程如玉手下的“四姝”。那夏姑娘先道:“婆婆回来了。”跟着指着王云飞格格笑道:“这个就是少小姐说的那位王少侠?”春姑娘道:“二妹,轻声些,叫少小姐听见了,定饶不了你。”钟婆婆道:“行了行了,不要闹了。夏姑娘,少小姐吩咐的就由你来负责吧,出了什么闪失,唯你是问!还不快将王少侠带过去?”其余三姝闻言都是一笑。

  这一下倒叫王云飞听了个懵懂。只见夏姑娘脸色一变,低声应道:“是。”谓王云飞道:“王少侠,请跟奴婢前来。”引着王云飞入了庄,将王云飞安置在正殿之中,让他等候,夏姑娘则出去了。王云飞坐在了客座之上,心想马上就要见到程晓晓了,也不知她急着要自己赶来,到底所为何事。

  等了良久,眼见天已大黑,仍是不见程晓晓的踪影。王云飞奇了,只听得自己的肚子咕咕乱叫,也不知程晓晓在做什么。他站起身,心想自己少时曾在庄中住过些时日,庄内一切倒还算熟悉,想要亲自去找她,哪知前脚刚迈出大门,忽见一柄剑横扫过来,直奔自己颈间。王云飞吓了一跳,当即身子一倾,出指点向来人腰间。

  他出指极快,来人还未反应过来,已被王云飞定住。王云飞又是一惊不小,原来出剑欲要拦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带自己来到这正殿之中的夏姑娘。王云飞问道:“怎么是你?你们少小姐呢?”夏姑娘道:“少小姐有令,让少侠你先在这殿中思过。”王云飞更是奇了:“思过?思什么过?”夏姑娘道:“少小姐的命令,奴婢不敢多问,还望少侠不要为难奴婢。”

  王云飞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自己所犯何错,竟要在此思过。正自纳闷间,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声说道:“王云飞,你快放了夏姨!”王云飞往那边一看,当真极是欢喜,来人恰是程晓晓,另有三姝相伴在侧。王云飞道:“晓晓,你去了哪里,可叫我好等。”程晓晓也不理会,催道:“我让你放了夏姨!”王云飞一怔,忙给夏姑娘解了穴道。夏姑娘奔回程晓晓面前躬身请罪。

  程晓晓谓夏姑娘道:“这个也不能怪夏姨你。”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问王云飞道:“我叫你在此思过,可想得怎么样了?”王云飞听程晓晓阴阳怪气的,大大出乎自己所料,疑道:“晓晓,你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有犯下什么过错,思过作甚?”程晓晓道:“你竟然不知道?好,那我问你,跟你一道而来的那个姑娘到底是谁?跟你又是何关系?”王云飞忙解释道:“杨姑娘跟我只是朋友而已。”见程晓晓和四姝都不相信,跟着将自己到窦州后所发生的事儿约略说了,又把在陶庄中如何与杨琇莹再次相遇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程晓晓疑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王云飞道:“绝无半分虚言。”

  程晓晓闻得此言,瞬间转为欣喜,上前拉住王云飞的手说道:“云飞哥哥,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会忘了我,所以才,所以才……”王云飞道:“没关系,这些我都知道。”二人与四姝先后入了大殿,续起了家常。聊了几句,王云飞忽然问道:“对了,晓晓,你叫人通知我二月十五赶到盘龙山庄,到底有什么事情?”程晓晓道:“那并不是我让你来的,是姑姑她要见你的。”王云飞惊道:“程姑姑?”程晓晓道:“是啊,姑姑听说我在南海见到了你,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找来与她一见。”

  王云飞问道:“那你可知程姑姑见我所为何事?”程晓晓摇了摇头,道:“我问过姑姑,可是她什么也不肯说。”王云飞心想:“程姑姑找我要说的事儿,十之八九跟我爹有关。”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见程姑姑吧。”这时正巧钟婆婆端了晚饭进来,听王云飞说要去见程如玉,道:“王少侠,难得小姐她已经睡下了,依老身之见,还是明日再去为宜。”

  王云飞点点头,这便和程晓晓一道吃了晚餐,又讲起了别来诸事。王云飞问程晓晓道:“晓晓,当初因程爷爷生了病,你才离开了伏龙岛,却不知程爷爷他现在身子怎么样?”程晓晓“哈哈”一笑,道:“云飞哥哥,果然你也被骗了,其实爷爷他根本就没有生病。自我出海寻你,一走就是两年,可把爷爷想得坏了。他怕我不肯回去,就想到了装病来骗我,其实爷爷的身体好着呢。”王云飞听说程世华身体安好,也很高兴。

  程晓晓这时取出两块玉牌来,道:“云飞哥哥,这两块玉牌一块是几年前在盘龙山庄中爷爷下令为你做的,一块是我这次缠着爷爷让他给你另做的,你看看自己喜欢哪个?”一面说一面娇羞地扭过头去。王云飞这时也将程晓晓的玉牌归还,他拿着那两块新制的玉牌,见它们大小一般,内容却不相同:其中一块的正面雕着单龙纹,上有“王云飞”三字,背面雕着八卦,中有一个“不”字;另一块的正面雕着麒麟纹,相同位置处也有“王云飞”三字,背面也雕着八卦,不过却是一个“一”字。王云飞奇了:“怎么两块玉牌的内容也不一样呢?”程晓晓道:“当然是让你自己选喽。”

  王云飞反复看了又看,仍是看不明白有何深意,道:“晓晓,我看两块玉牌都可以。”程晓晓道:“那可不行,一个人只能有一块玉牌,这是规矩。”王云飞又看了一下,仍是无法选择,道:“晓晓,我也不知该选哪个,要不你帮我选吧。”程晓晓羞红着脸,道:“我可不知道你想选哪个。”王云飞想:“晓晓的玉牌上也有一个‘一’字,许是带‘一’字的代表身份尊贵,我与无极门又无瓜葛,还是选另一块吧。”举着那块刻着“不”字的玉牌道:“那我就选这块好了。”程晓晓急忙抢过一看,说道:“这块是当年我爷爷下令做的。”

  王云飞见程晓晓微有不悦,问道:“这玉牌上的‘一’字和‘不’字有什么说法吗?”春姑娘道:“那是代表辈分的。”王云飞心想:“原来是这样啊,记得师父曾说过无极门的辈分,是‘永和云平,卓世不一,清明恒广’十二个字,晓晓的玉牌上是个‘一’字,应该就是‘一’字辈了。”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当初程爷爷说要收我做徒弟,所以这个‘不’字代表他的徒弟辈。要我做程爷爷的徒弟,那岂不是乱了辈分?我还是选这一块吧。”说着晃着手中的“一”字玉牌,又问:“晓晓,那块玉牌是程爷爷给他的徒弟做的,这块玉牌是给谁做的?”程晓晓立时转喜,嗔道:“你自己猜去,我可不告诉你。”四姝皆闻言一笑。

  王云飞也不知程晓晓几人何意,但想着玉牌系程晓晓缠着程世华做的并送予自己,自当收下,也不再多问。他忽的想起宫正曾经说过,那桂州分舵舵主唐瑜因没能留住王云飞,樊尧已经命他自行到中雁戒律院去领刑受罚了,而他又辞别了宫正,想是宫正和潭州分舵舵主牛志勇以及他们的一家老小都不能幸免,忙道:“晓晓,有件事儿还得求你帮忙。”程晓晓道:“云飞哥哥你说。”王云飞于是将唐瑜和宫正等人的事儿也说了。程晓晓听完,道:“这些人连云飞哥哥你都留不住,受些惩罚也是应当的,云飞哥哥你何必给他们求情?”王云飞道:“你们无极门的规矩,我并不了解,只是这些人又没犯什么大错,何以要因此受罚呢?”

  程晓晓道:“我吩咐他们的事儿他们都做不到,难道还不该罚吗?”王云飞道:“晓晓,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让他们因我被你们无极门的戒律院惩罚,这件事儿真的是求你了。”程晓晓道:“好了好了,云飞哥哥,你说不惩罚他们,就不惩罚他们是了。”忙吩咐冬姑娘道:“冬姨,就有劳你去通知我姑父一下,让他们知会戒律院的七爷爷一声。”冬姑娘得令,立时出殿去了。

  这晚二人聊到深夜,方各自睡下,第二天一大早,程晓晓就来叫王云飞跟她一道去见程如玉。王云飞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忙跟着程晓晓,往山庄的后院走去。他低声问程晓晓道:“晓晓,莫非程姑姑住在后院?”程晓晓道:“姑姑宠着我,是以才许我来到这山庄之中住下。不过她一直不想有人打扰,所以就住在后院之中。”

  二人说话之间,已穿过廊道进了后院,只见后院之内异常冷寂,与七年前倒有天地之别。向里未行几步,忽听一个女子唱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语声凄凄,着实叫人生怜。

  王云飞听得清清楚楚,这女子所唱的正是苏轼的《江城子》词,名唤《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乃苏轼为亡妻王弗所作的一首悼亡词,其绵绵哀伤与不尽思念尽在词中。王云飞问道:“这个可是程姑姑?”程晓晓忙示意他轻声些,然后附耳过去,答道:“是我姑姑。云飞哥哥,你先什么都不要问,一会儿见过姑姑自然也就明白了。”王云飞点点头,跟着程晓晓来到书房前,程晓晓将门推开,低声道:“云飞哥哥,你先进去稍候,我这就去请姑姑过来。”不等王云飞说话,已经转身去了。王云飞不敢出声叫她,只好先一步进了书房。

  一入书房,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在四壁上的数幅字画。王云飞走到右首边上,见第一幅画上画的是一间卧室内的情形,一个裸身女子被缚在床上,而一个持剑男子将另一个裸着上身的男子制服在地。他又往下看第二幅画,上面是一个女子指挥着二十多个男女救出一个犯人。这画中的女子与第一幅画中的裸身女子恰是同一个人。他复看第三幅画,画上有一辆马车,车中倒卧着那个犯人,而车旁站着的两人则各将一样东西交到一个持剑男子的手上。接着是第四幅画,画中描绘的是一座院中,一个女子看着自己的手下跟敌人打斗,而屋中却躲着一个持剑男子,另有一个妙龄少女。那第五幅画中,女子拦住了追杀持剑男子和妙龄少女的大部人马,让他们两个得以趁机逃跑。第六幅画描绘的是女子在正殿之中和那持剑男子相见的场面,不同的是,那持剑男子已经多了两撇胡子。第七幅画中,女子远远望见持剑男子被一个黑衣人打落山崖,第八幅画恰是女子独自一人在坟头哭泣。

  王云飞看罢这八幅画,觉得这画中所述倒像极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更是打心底里认为这个故事跟自己的父亲有关。他也听说过程如玉对自己父亲的心思,初时看前六幅画时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当看到第七幅时,那画中的持剑男子被黑衣人打落山崖,这跟杨子玉害死自己父亲的情形可谓是一模一样,故而觉得这画中种种,就是记录程如玉跟自己父亲王利锋的故事的。

  这八幅画之后,又挂了两幅字,这两幅字显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笔。第一幅字是行书帖,写的内容恰是苏轼的那首《江城子》悼亡词,其字撇捺开张、形体扁阔,大有向右上扬之势,似是出自名家手笔。果见署款“山谷老人书”五字,“书”字之上又钤“山谷道人”的朱文方玺,方知这帖《江城子》词乃“苏门四学士”之一黄庭坚的行书大作。而第二幅字却又大大不同了,这幅字下笔无力,所有的字都偏于小瘦,像极了女子所书,字迹正和他少时所见程如玉写的那首《减字木兰花》词一模一样,王云飞料得这也是程如玉的作品。他见第二幅字上面所写的也是一首《江城子》词,不过自己少时多习诗文之作却从未见过,低声读来,正是:“恍惚三载意踌躇。倚门户,叹无助。欲问别来,有否享千福?凡世尚且分两处,天与地,更殊途。乐中小话夜围炉。把月箍,拒日出。杯酒筵席,谈笑赏佳厨。奈何此间终是梦,人远去,影模糊。”后附几行小字,写的是:“‘空思峰上空相思,相思自是伤心人。’甲午年二月十九作于空思峰,同年四月初七书于盘龙山庄。”

  这两首词虽然文字不同,然却都是悼亡之作,王云飞自是能识得出来,特别是第二首词尾的那句“空思峰上空相思,相思自是伤心人”,作者以“伤心人”自比,连用了三个“思”字,亦显情意深重,比素来豪放的苏轼表达得更为直白,看来定是那不拘礼节、无惧人言的程大小姐无疑。忽觉肩头被人按了一下,王云飞大惊,回头一看竟是程晓晓,不曾想自己内功之深能察觉一切,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已走进书房,笑着说道:“晓晓……”陡见书房门口还站着一个素衣妇人,正自双目圆睁、紧盯着自己不放。这妇人便是程如玉,王云飞当年也曾见过,只是不想短短六年之间,她竟已憔悴至此,看来程晓晓所言无虚,忙躬身施礼道:“拜见程姑姑。”

  程如玉一怔,缓缓跨步进来,前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王云飞,才道:“你便是四哥的儿子飞儿?”王云飞应了一声:“是。”程如玉道:“听晓晓说,你在南海一人力克‘青蛇三老’,又救了她的性命,也都是真的?”王云飞道:“举手之劳而已,只恨未能将‘青蛇三老’擒住。”程如玉点点头,道:“‘青蛇三老’都是何等人物,哪是你想擒便能擒住的?不过小小年纪就有这等侠义之心,果真有乃父风范。”王云飞听她夸赞自己,连道不敢。

  程如玉道:“你倒也无需谦虚。”指着墙壁上的字画问道:“这些字画也也看过了?”王云飞躬身答道:“是。”程如玉道:“你可知这画中所绘都是些什么?”王云飞道:“小侄斗胆一猜,这画中的内容似乎是关于程姑姑的故事。”程如玉笑了笑:“小侄?”然后道:“你说得不错。这第一幅画是我和四哥……你爹在洛阳初次相见时的故事,自那时开始我便已倾心于他。”王云飞知道无极门的人向来是有一说一,从不加以避讳,是以也不感到意外。只听程如玉复道:“这第二幅和第三幅画是我背着我爹,带人偷偷将你们铁剑门的尹三侠给救了出来,然后送还到你爹他们手上。”

  尹茂通当年参加郑州铁枪胡老英雄寿宴而被无极门的程不凡所抓,其后程如玉因为爱慕王利锋偷偷将尹茂通救出送回,这件事儿王云飞还是知道的。他说道:“程姑姑背着程爷爷送还我三师伯的事儿,我爹当年也常跟我提起。”程如玉闻言一笑,道:“真的?难得四哥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忘记。”又道:“这第四幅画是我和你爹第二次见面时的事儿,清云峰一役之后,我听说你爹他偷偷去了永乐故城,意欲寻找铁剑门当年遗失掉的天罡宝剑,这便跟着寻去,倒不为别的,只盼能再看你爹一眼,正巧遇见天华帮、衡山派和百怪帮的几名弟子将他围堵在一间屋子之中不能出来。幸好我及时感赶到,替他解了围,不过你爹却带着你娘匆忙而逃。”她稍微顿了一顿,又道:“后来我追了出去,在一间山神庙后撞见了他们两个,本是,本是……哪料天华帮的杨岱和衡山派的虞子卿等这个时候也都追来。我知道这些人也是为了天罡剑去的,只好拦住了他们,叫你爹娘逃了。不过他们这一逃,我却整整十年没有再见到他。”

  程如玉说到此处,已是眼中含泪,用手指着第五幅画道:“这就是第五幅画的内容。”走到书架边上,一面将上面的书取下几本,一面讲道:“这第六幅画是十年之后我跟你爹在王屋城相见时的场景,可是我与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他就奔出去追那个黑衣人了。等我再次看到他,他却被那个黑衣人,不,是‘玉面书生’杨子玉那个狗贼给打落了悬崖,从此我跟他便天人永隔了。”说话之时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即从眼中流了出来。王云飞和程晓晓听了,自也是悲伤不已。

  那程如玉又拭了拭眼泪,从书架上几摞书后边拿出了一个本子来,复到王云飞身边,递到他手中。王云飞小心接过,不知程如玉送自己这个本子有何深意,但见本子上并无一丝灰尘,显是常常清理的模样。程如玉道:“当年在永乐故城之时,你爹娘躲避的那间屋子之中另有一个老者,不过我们发现他之时已经伤重而死。我知道这老者跟你爹娘他们定有些干系,于是差‘梅山双英’将他葬了,却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一直保留下来,原是要亲自交到你爹手上的,谁曾想……”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王云飞少时曾听父母讲过,当年外公徐禧便是被百怪帮“山西四魔”中的老大“擎天柱”顾钊一箭射死的,可是他们却也不知徐禧身上另有遗物。他缓缓将那本子打开,见第一页上写着“八卦游龙,阴阳天地,正反五阵,天下无敌”十六个字,道:“‘八卦游龙’,这应当是我外公所创的‘八卦游龙阵法’。”程如玉疑道:“‘八卦游龙阵法’?听说此阵法乃是当年徐禧徐大人所创,原是欲在永乐城一战时对西夏使用,不曾想反被西夏的铁鹞子军冲败,阵法自破。他所创的阵法,怎么会是这个?”王云飞道:“程姑姑有所不知,你口中的那位徐大人便是我的外公,也就是当年您派人埋葬的那个老者。”

  程如玉闻言一惊:“三十六年前永乐城一战,徐禧徐大人失踪,此事是无人不知,难道他竟真的没有死?”不觉纳起闷来。这时王云飞又把那本子翻看了几页,见上面所写皆是“八卦游龙阵法”之精义,尤其指出了前锋阵、左策前锋阵、右策前锋阵、大阵和拒后阵该当如何布阵和变阵。王云飞却对这些不太了解。只闻程如玉道:“飞儿,如今你爹已经不在了,这本子只好转交给你,盼你好好保存。”

  王云飞躬身应了,将本子收入怀中,忽然想到墙上的最后一幅画画的是一个女子在坟头哭泣,想必父亲王利锋的埋骨所在她自然晓得,当即问道:“程姑姑,瞧这最后一幅画的内容,您定是知道我爹他葬于何处,还请见告。”一面说,一面跪了下来,便要叩头。程如玉将他扶起,道:“我之所以想要见你,便是要说这个。”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你爹的忌日是哪一天?”王云飞顿觉惭愧,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可怜自己却并不知道这个。

  程如玉已经看出了此节,道:“七年前的二月十七夜里,我与你爹在王屋城再次相遇,哪料没过多久他就出去追杨子玉那个狗贼了。你爹他当时被诬为杀害几位江湖豪杰的凶手,又被你们铁剑门认定害死了梁浩然,我担心他出去之后会被那些人撞见,就带着众人跟了出去,可是论及轻功却都不是他的对手,远远被甩在了后面。我令大家分头去追,直追了一天一宿,哪知二月十八这晚后半夜里,我在空思峰上就听到你爹一声惨叫,循声过去,才发现他已经……已经被杨子玉给打落了悬崖。”

  王云飞奇道:“空思峰?”才知那首《江城子》词乃是程如玉于王利锋逝世三周年时在他坟前所作。程晓晓这时趁着程如玉不意,忙低声凑到他耳边说道:“这‘空思峰’是我姑姑给那山取下的名字。”其实程如玉取这个名字实是别有含义:那“峰”字虽为“山峰”之意,但又与“锋”字同音,其实还代表着被打落山崖的王利锋;“空思”就是白白想念而徒劳无益的意思。这三个字的内中之意就是王利锋已死,程如玉独自想他不过一念成空罢了,与“空思峰上空相思,相思自是伤心人”一句自相辉映。却听程如玉含泪复道:“那杨子玉当时蒙着面,我也不知他是谁,他见到了我就想杀我灭口,我武功敌不过他,幸好被及时赶来的三位师父救了。我于是命三位师父、‘梅山双英’和‘青州五虎’到崖底去找寻你爹的尸身。不料那悬崖极深,他们十人用了半个多月时间,前后尝试了近百次,也不过下了七十余丈,只在悬崖的尖石之上找到了一块带满血迹的布,正是你爹衣服上留下的。我们寻不得你爹的尸骨,只好为他立了个衣冠冢,将那块布葬了。”

  王云飞这时已是泪如雨下,问道:“程姑姑,不知我爹的衣冠冢可在那‘空思峰’上?”程如玉先是一惊:“你怎知道‘空思峰’?”随即想到:“定是晓晓跟你说的了。那‘空思峰’便是你爹当年的坠崖之处,在济源城北五十里外,过五龙口镇即是,距这里有两天的路程。事不宜迟,晓晓,你们都各自准备一下,咱们即刻启程,后日便可到了。”王云飞听程如玉说要立即动身,倒是极为愿意。只听程如玉又道:“不过晓晓,这次只能是我们三人同去,其他的人我一概不见。”程晓晓素知姑姑想法,道:“姑姑放心,我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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