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世子殿下,手持谷雨的裴七只是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刘以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请。”裴七伸出左手,示意世子殿下尽管攻击。
刘以完全不客气,裴七话音一落,好像早有准备一样,直直的朝裴七肩头劈去。
对比之下,裴七只是稍稍往后退一步,便躲开了“势大力沉”的一击。
看到裴七后撤,世子殿下竟要欺身而上,得势不饶人,一剑一剑的递出,有些招式都是和城里那些三教九流之人学的,看这招法花样繁多,只有身在局中的裴七知道,光有招式但气势不足,即便普通人被他扎上,也只是皮肉伤。
裴七一退再退,偶尔抬起谷雨挡住世子殿下犀利的几招无理手,刘以察觉到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跟不上他退的脚步了,尽量把裴七往角落上逼。
随着刘以改变了攻势,裴七眼中闪过一抹欣赏之意,再刘以要故技重施一剑斩下的时候,裴七抬起谷雨立在木剑落下的后方。
见状,刘以倒吸一口凉气,收力已然来不及,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腕撞上了那柄未出鞘的剑,吃疼的他马上松开手,手中木剑顺势脱落。虽然没有了木剑,刘以一个腾挪向后退去,想要以拳脚领教裴七的剑术。
这次裴七没有让他如意,右手伸直,谷雨跟随刘以后退而逼近,不管他如何变换身法,谷雨都在他的额前,气恼得他想伸手抓住谷雨,裴七心有灵犀般曲手拉回,让他的想法完全落空,下一刻再退时谷雨又指在面前,让他只能再退。
终于,刘以已经退到走廊尽头,贴到柱子上的时候举起了双手,此时谷雨轻轻地点在他的额间,脑后却传来一声闷响。
“好剑法。”刘以赞叹道。
裴七收回谷雨,微笑道:“承让。”
刘以龇牙咧嘴的揉了揉手腕,刚才那一下使得手腕都青肿了,不过裴七的对剑的理解真的好强,竟然能判定到他的剑路,提前在那等着自己的剑落下,好险,幸好谷雨没有出鞘。
突然想到刚才的那声闷响,刘以转头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柱子上已经被神秘力量贯穿出一个透明的窟窿。
“前辈······”
裴七摇摇头,笑道:“我虚长世子殿下几岁,叫我前辈可担当不起。”
刘以嬉皮笑脸的,好似忘记手腕的疼痛,憧憬道:“什么时候我也有你这样的身手就好了。”
裴七还记得当年他没有碰到师傅的时候,也是和世子殿下一样的想法,那些仗剑走江湖的剑客真的是令人神往,直到真正走江湖了,才明白了自身能力有多大,责任就走多大,放纵自己的人终究是走上了歧途。
刘以笑道:“要不你收我为徒吧。”
闻言,裴七难得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摇头,“无论资历还是身手,如今我还在行走武道的途中,收徒什么的我从来没有想过。”
刘以眼睛一亮,看来有戏,“没什么的,达者为师,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你在武道上已经是一骑绝尘,当我的师傅绰绰有余的。”
裴七好歹也是从他这个过程走过来的,哪能不知道他心里琢磨着什么,也是奇怪,世子殿下这么显赫的身份,真要学武的话,最起码整个淮南道愿意当他师傅的应该是趋之若鹜,再者说了,和淮南王学武不是比和自己更好一些吗?
被裴七一再拒绝,刘以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坚持,羡慕的摸着被他一剑刺出的洞,坐在栏杆上,自顾自的生闷气。
“武道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当年的我和你一样,向往江湖里的爱恨情仇。”裴七也跟着刘以靠在栏杆上,道:“我曾有幸跟着师傅走了差不多整个南方地界,见到过很多好人和恶人,有时候恶人未必恶,看着像好人的也未必好。我们习武,是为了在这个世道有个选择的机会。直到现在,我还没敢说见过了世间的人间险恶,从开始学武时的惩奸除恶,到现在的考虑自己是不是对的,对这个世道感觉离得越来越远。”
刘以疑惑道:“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分清这些有什么难的?”
裴七看着旁边的世子殿下,认真道:“好坏从来不是一个恒定的标准,如果你凭借这个标准去衡量别人,那么以你自己世子的身份,判断一个人的生死有何难,何必学什么武功。”
刘以默然。
”师傅他老人家好酒,初入江湖的时候,师傅教习了我一种呼吸的方法,他则在酒肆就能坐一整天。有一次我在练习之余看到酒肆对面的糕点店有个小乞儿,眼巴巴的盯着店里的糕点,人来人往看得很孤单。店里的伙计也看到了这个小乞儿,估摸着是被打动了,背着老板偷偷的藏起几块精巧的糕点,出门偷偷的递给他。不曾想被老板发现了,臭骂了一顿,让伙计把糕点放回去。”
刘以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看他说的入神,没有打断。
“伙计觉得老板不近人情,小乞儿被老板赶走了,但是打烊的时候伙计还是偷偷地藏起了几块卖不完的糕点,找到躲在角落的小乞儿。小乞儿看着伙计手中精巧的糕点,喜悦的要接过去,却被已经识破伙计心思的老板找到,一巴掌把糕点拍在地上,恶狠狠的把小乞儿赶走,说着就算喂狗都不会给他们的狠话,伙计很沮丧的回到店里生闷气······”
说罢,裴七停顿了下来,看到刘以的表情和自己当年一样,忍不住笑了笑。
“要是本世子在场,那家店要是还能开下去,简直就是对我的挑衅!”
等刘以气消了一些,裴七继续道:“当时我也很愤懑,就要去和店老板理论,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当我起身的时候被师傅拦下了,师傅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世子殿下,你帮我回答一下?”
刘以诧异,脑子没转过弯来,“什么。”
“在伙计的立场,同情弱小是本能,如果他给了小乞儿糕点,那以后小乞儿再来,同样的眼神,你还能给吗?”
“把当日剩下的糕点给小乞儿无可厚非,但是以后都知道有免费的糕点吃,人家还会来买吗?剩余的糕点第二天卖不出去,我要是每天都来等打烊剩下的糕点,店家的亏损谁能负责,富有同情心的小伙计?还是身无分文的小乞儿?”
“伙计给了小乞儿糕点,会让小乞儿感谢他吗?还是让小乞儿对这家店产生了依赖,知道这里有免费的东西吃。”
刘以本来想说以他的身份,再来十个百个乞丐他都能养得起,但是看着眼前认真的裴七,他犹豫了。
“武道上从来都是孤独的,有时候你帮了一个人,是不是又对别人产生了伤害?善恶从来由心定,但是这个心,不是你我,习武,只是让你在这些漩涡中有个抉择的余地。”纪承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走廊另一头走了出来,对眼前的年轻人很是欣赏。
裴七笑着抱拳,之前就察觉到这附近有个高手,想来应该是保护世子殿下的暗卫。
“剑七见过前辈,敢问前辈名讳。”
纪承宇摆摆手,道:“名讳什么的就算了,你和这小子一样叫我老纪就好了。”
刘以还沉浸在裴七讲的故事里,终于被纪叔一锤定音,还是有些失落,习武有成了怎么好像压力更大了。
看这小子又钻进死胡同里,纪承宇冷哼道:“想要学武,你得想好学武之后你要做什么,王爷不教你武功,是担心你学成了以后,本就是有个世子的身份,再加上有武傍身,行事做人肆无忌惮,惹了大祸。”
好吧,还是自己想的太浅了,改天自己亲自和父王说一声,让父王教习自己武功。
裴七看这王府管事,身上气机隐匿到如枯树一般,如果不是刻意放出让自己感觉到,那么就算他走到自己旁边,自己也绝认不出这是位高人,再不经意的瞥到他食指和无名指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这十年来姓纪的高手只有一位。
纪承宇心思一动,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既然选择出面,一半是因为他的这些问题是引领刘以走上武道的关键,担心刘以意气用事,快刀斩乱麻,随心所欲的代替本心回答了问题,现在的一件小事,到以后会成为一个难以跨越的心魔。另一半则是底气了,而且他愿意相信那位前辈的弟子。
刘以还想纠缠裴七,但是看到纪承宇没有离开的意向,自己就先行跑开了,手上的淤青是真疼,早知道就别下那么大力了。
随着刘以的离去,纪承宇不再故作严肃,道:“多谢你给这小子设计的一个问心局,以后他做事会小心许多。”
裴七摇头道:“举手之劳罢了,纪前辈隐居王府,才让小子意外。”
纪承宇笑了笑,道:“王爷与我在江湖都是旧识,在王府隐居,没有江湖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很自由。”
两人都没话要说,其实裴七想问一句当年他和师叔的那些往事,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都是一些陈年旧事,前辈没有主动开口,自己主动问起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随便聊了几句,裴七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