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遍洒大地,黑暗笼罩一切,万籁寂静。
然而在潼川府路的泸州城里,不少核心街道却仍是人声鼎沸,火热丝毫不减。
“哎哟,周爷,您怎么才来啊?咱家的小桃红可是望穿秋水,终于把您给盼来啦!”
“来来来!喝酒喝酒!”
“押上!全都押满!大大大!开!”
青楼,酒肆,赌坊,伴随着一声声低泣与一声声狂笑,无数嘈杂的声音从内里传来,夜间是属于他们的。
只是,在这些夜场包围之中,有一处仍在营业的场所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平安茶肆。
一家看似普普通通的茶肆,却如同戏班似的架设一座高台,高台底下一张张长桌长凳整齐摆放,其上摆满了瓜果点心,以及一壶壶香茶,这里座无虚席,乃至于坐席区外的空地上,也都满是驻足的行人过客。
虽是人满为患,可是平安茶肆内里的氛围,却寂静得有些诡异,可谓是落针可闻,外面组成的人墙更是将周边青楼赌坊等地的嘈杂给隔绝开来,人墙内外仿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茶肆里,顶多会传来几声嗑瓜子的咔咔声,以及非常轻微的几声低喃耳语,亦或是呼噜噜的轻声饮茶,几不可闻。
这些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一个地方——茶肆中心的高台。
高台上,仅有一个长衫青年,他手持折扇,精气神十足,来回在高台上走动。
整个平安茶肆,没有任何人敢大声说话,除了这个青年,他不仅敢大声说话,而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去制止他。
因为,平安茶肆里,人们努力营造出的寂静,是专为这个青年服务的。
青年名叫张墨,一个说书人。
张墨看着满座的听众,表情夸张的渲染着氛围,全场听众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只见他高声念道:
“他打开了石匣,里面显现出一物,他定睛望去,借着月光看清了里面的物什。”
“那是一本书,只见封皮上书写三个大字——《五行诀》!”
说到这里,张墨便停顿住。
“五行诀?”
“那套强大的内功心法?”
“不应该是夜明珠吗?”
“这剧情……有点意思!”
听众们脸上纷纷露出诧异,内心不停波动,也有部分听众面带激动,一副‘早就猜到’了的模样。
说到此处,只听‘啪’的一声,张墨手中那写着‘略知一二’的折扇便被他合了起来。
张墨对着一应听众抱拳行了一礼:“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随着话音落下,平安茶肆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寂静起来,那原本依稀的耳语,以及嗑瓜子喝茶水的声音,也在此时纷纷消散无踪。
感受着这种气氛,张墨全身陡然升腾起一阵头皮发麻的感觉,他一边忍住恐惧一边后退,口中却还不停叨叨:“感谢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一个月后本书将增设一位龙套,很便宜,只需要铜钱三百贯!如有需要,请与小羽登记!明天还有一个广告位,只需要铜钱一贯……小生先行告退!”
说罢,张墨再不敢多待片刻,连滚带爬的向后台跑去。
就在张墨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高台上,台下的听众席,就像是滚沸的油锅里被倒进一碗冰水,顿时沸腾起来。
一枚枚上好的鸡蛋,一颗颗美如白玉的大白菜,纷纷被愤怒的人群扔上了高台。
甚至还有人气不过,直接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
“有朝一日刀在手!屠尽天下断章狗!”
“好好好!这个狗,又特么断章!”
“我要报官!官府也不管管这只断章狗!”
“谁也别拦我!我要打死他!”
更有个身穿锦缎的大胖子,望着空无一人的高台咬牙切齿:“胖爷我明天就是死!从江里跳下去!明天也绝对不会再来听你讲一个字!”
说话间,胖子已经挤到了茶肆入口,这里摆着一张长桌,一个明媚皓齿的小姑娘蜷缩在这里,抱着一盆‘茶水费’,紧张兮兮的盯着周围暴乱的人群。
她就是张墨口中的‘小羽’,花徵羽。
胖子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名帖,扔到了桌上。
“下个龙套,我预定了!”
“好……”花徵羽忍住颤抖,从桌上抓起毛笔,在登记册上进行登记。
“还有,”胖子接着说:“明天的广告位,我也包了!内容你知道。”
花徵羽点点头,额头满是因为紧张渗出的冷汗:“三爷,求爱的广告需要加价……”
“按你们的价钱来!”胖子毫不在意的说,旋即便带着一众家丁耀武扬威的离开。
听着高台前鼎沸的人声,张墨蹲坐在高台后面,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抱着一颗大白菜瑟瑟发抖,看着正对面的地上有两枚破碎绽放开来的鸡蛋,是如此的绚丽多姿。
张墨顿时打了个哆嗦,他敢保证,在听众的愤怒消解以前,如果自己胆敢露面,这两枚鸡蛋就是他将来的下场。
“老高!”张墨紧张的看着旁边,那个身高体壮,满面虬髯的大汉,被他高薪聘请的贴身保镖。
“老高,你要保护我,别让我被外面那群刁民伤害,知道吗?”张墨一脸害怕的叮嘱道。
老高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
看着那副模样,张墨又是一阵头皮发麻,颤声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老高轻声一叹:“少爷,其实……我也想揍断章狗。”
张墨顿时如坠冰窟,心,凉透了。
“呵呵,少爷别紧张,小的开个玩笑!”老高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露出一排大白牙:“毕竟你要是伤着了,以后谁给我们编故事?”
只不过,看着老高那张真诚的笑脸,张墨内心却无法得到一星半点的安慰,只是让他愈发的恐惧,眼前的仿佛不是保镖,而是想要谋害他的恶魔。
“不行,得想办法把这家伙给换了……不对,我下次得找个聋子当保镖……”张墨内心思绪万千,惊魂未定。
随着时间的流逝,高台后的气氛逐渐复归平静。
“张墨哥哥,”小姑娘花徵羽蹦蹦跳跳的来到后台,她一手抱着一箩筐各色蔬菜,以及几个尚未被摔碎的鸡蛋,另一手拽着一大个包袱,笑眼盈盈的看着张墨:
“张墨哥哥,大丰收哦!”花徵羽晃了晃手中的包袱,里面叮叮当当的脆响证明着今天不菲的收获。
伴随着一声轻叹,张墨仍坐在地上,他抱着大白菜,惆怅的望向漆黑的夜空。
“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啊……”
“你们说说,我就一个编故事的,一个活脱脱的良家子弟,怎么每天都得面对这样的生命威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