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吹来骤，结冰衣袖沉。

　　叶韶书转过身，冷漠地看着地上还未断气的降卒。此刻的广场上格外死寂，周围的辽人士卒沉默地看着场上的少年。

　　耳边的鼓声和号角声也沉寂下来，耳畔只剩下风雪的悲鸣声和降卒的哀嚎声。

　　耶律盛眉头一挑：“战鼓怎么停了？”身旁的小官急忙挥手示意，一旁的鼓手也再次敲响战鼓，周围的大辽士卒也再次挥舞着武器呼喊着。

　　“继续。”叶韶书缓缓开口道。

　　耶律盛一挥手，示意继续。

　　又是百人的降卒队走了上来，还未等他们出手。剑锋已至，数人应声倒地成了剑下亡魂。

　　这座广场已经成为了修罗场，而那血衣少年便是这场上的神明，无情且冷酷地屠杀着。

　　随着最后一个降卒倒地不起，叶韶书半跪在地，不停喘着粗气。身上的白衣早已经变得猩红且散发着恶臭，手中的剑也滑腻得几欲脱手。

　　柳如诗几人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可叶韶书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吕景升面色一变，刚想上前，却被身后的大辽士兵死死扼住。

　　“他要入魔了。”吕景升苍白的脸上涨得通红。

　　楚亦瑶死死握紧他的手：“相信韶书，他会没事的。”

　　吕景升的眼皮轻轻抽动着：“他的剑不是走杀戮之道，如果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疯的。”

　　柳如诗瘫软地跪倒在地，痴痴地看着场上的少年，清冷的泪水不停地划过脸颊，落在地上与积雪融作一团。

　　颜以晴眉头紧蹙着，一种不安隐隐浮上心头。

　　场上的血衣上年颤抖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手腕一翻，将剑上厚重的血渍甩下，可剑身早已被浸得殷红且冰凉。

　　“继续。”叶韶书转过身，看向耶律盛。

　　耶律盛轻轻挥了挥手，小官会意地高呼：“下一组。”

　　这是一场杀戮，一座盛开在风雪下的修罗场。

　　天色渐暗，周围的大辽士兵举齐了火把，将夜色驱逐出这座修罗场，整座广场恍如白昼。

　　“第几组了？”耶律盛大口撕咬着手中的羊腿，口中含糊不清地问道。

　　“第十一组。”小官躬身道。

　　广场旁的京观堆得十余丈高，这都是广场上死去的降卒。叶韶书背对着京观，静默地跪在地上，浑身都在不停痉挛。

　　身上十余处伤口在不停留着血，身上的衣裳早就被血色染透，像一件猩红贴身甲，映着恐怖的微光。

　　伤口的痛楚早已麻木，手指也冰冷得无法弯曲，衣服上的粘稠也被寒风变成了冰冷的触感。

　　叶韶书颤巍巍地起身，此刻的他连身子都站不稳了，他已经处于力竭的边缘了。

　　小官正要大呼下一组的时候，耶律盛将手中的酒樽扔到了小官脸上。小官被砸了个跟头，跪倒在地摸着红肿的脸连忙求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耶律盛接过一只崭新的酒樽，倒上一杯酒：“什么时候了？难道你要让我大辽将士饿着肚子？”

　　小官用力把头向地上砸去，将额头磕得鲜血横流，口中不停哀求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开火吃饭！”耶律盛大吼一声，并未理会小官。

　　大辽士兵纷纷跪倒在地大呼道：“谢大王！”

　　广场上的叶韶书转过头看向王座的上男人，发紫的嘴唇缓缓颤着：“继续。”

　　耶律盛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去，给他请过来。”一旁的小官擦了擦头上的鲜血，急忙走上前。可这广场上泥泞且光滑，每每靠近一步都有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小官颤颤巍巍地停在了距离少年三尺的距离，躬身道：“大王请你过去。”

　　少年此刻就像是从红酒坛子里捞出来一样，身上不停有红色液体滚落，眉毛和嘴角满是雪霜。少年看向小官，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小官看到那双眼睛，两腿不听话地颤抖着。脚下没站稳，摔倒在地。身上顷刻被染红大半恶臭的血污，小官满脸惊恐，不停地踢推着双腿向后挪着身子。

　　“哈哈哈哈。”耶律盛被小官逗得大笑起来。

　　耶律千机躬身道：“儿去请他。”

　　耶律盛满意地点点头：“你去吧。”

　　一旁的夜无涯急忙起身躬身道：“大王，他已成魔，要是伤到了皇子怎么办？还是让我去吧。”话罢便欲上前，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杀意。

　　“国师，坐下。”耶律盛用着不许抗拒的声音命令道。

　　夜无涯一愣，身子定了定，却没有将屁股落下。

　　“坐下。”不可置疑的话语再次落下。

　　夜无涯只好愤愤地坐下。

　　耶律盛看向儿子笑道：“你去吧。”

　　耶律鄜重跳了出来：“爹爹，我也去。”

　　耶律盛面露慈笑：“哦？孙儿不是不看好这少年。”

　　耶律鄜重面露傲色：“孙儿是想看看他究竟有何能耐。”

　　“好，不愧是我耶律盛的孙子。”

　　中年男子拉着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阴柔少年走了过来，这两人衣着不凡，定是大辽皇族，如果自己现在以他为质，耶律盛能否妥协？不会的，耶律盛是什么人？虎狼之主，面对敌人冷血凶残不留活口。就算自己以二人为质，又有几分把握能闯过这十万雄兵？

　　“请公子过去一叙。”耶律千机笑着伸出了手，一旁的耶律鄜重则是有些胆怯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叶韶书一愣，自己便被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牵住，任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过去。

　　当浑身是血的少年出现在耶律盛面前，顷刻这里的空气变得血腥恶臭。

　　耶律德宁皱着眉掩住了鼻子，抱怨道：“爷爷，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

　　“恩？”耶律盛有些不悦地看向源宁郡主，耶律德宁意识到自己言失，急忙低下头。

　　耶律盛将酒杯推了过去，又将装有羊腿的盘子向前推了推。

　　“吃吧。”耶律盛笑道。

　　叶韶书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大辽恶虎。十二州中最凶狠暴戾的王。

　　“大胆，大王赏赐膳食，竟然不谢恩。”耶律盛身后的老太监厉声斥道。

　　“啪！”耶律盛用一记耳光让太监闭上了嘴。

　　耶律盛毫不忌讳地拉起少年那只满是血污的手：“难道这些不合你胃口？”

　　叶韶书的右手仍是死死握着剑，淡漠道：“你不怕我杀你。”这句话像是在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哈哈哈。”耶律盛高声大笑。

　　旋即，耶律盛看着少年的眼睛笑道：“你不会杀我，你想让他们活。”话罢用眼神瞟了瞟那边的四人。

　　叶韶书颤抖着手端起了酒杯，一饮而下，火辣的酒液瞬间点燃了身体，冰冷的痛感也释缓了许多。

　　“给他们吃。”

　　虎目中满是欣赏之色，转头看向那红肿着脸的太监：“快去给他们准备上好的羊肉和美酒，不然就把你扔去喂狼。”

　　老太监急忙磕了几个头，随后招呼着几个侍官去准备膳食。

　　吕景升等人见到送来的膳食，几人面面相觑。

　　见到几人有了吃食，叶韶书也不客气，将辽王的酒壶直接举起仰头灌下。炽烈的酒液，一半如喉，一半顺着血衣滚落下来。酒液带着血渍溅落下来，崩溅得四处都是。

　　耶律盛却毫不在意，取过侍官手中的湿布亲自为少年擦了擦脸。随着脸上的血渍被擦净，那是一张清秀的面孔，挺鼻如峰，丹唇外朗。脸色有些病态的白，那双桃花眼上挂着一抹淡漠和失神。

　　“想不到竟然这么好看。”耶律洛莞掩嘴悄声道。

　　耶律盛的耳朵动了动，转头看向小郡主：“怎么？莞儿看上他了？”

　　耶律洛莞脸色微红，却毫不忌讳道：“莞儿喜欢他。”辽人本就生性果敢率直，辽人女子对于喜恶也不扭捏。耶律洛莞毫不嫌弃地拉住了叶韶书满是血污的手：“你可不要死了，活着当我的郡马。”

　　“莞儿，不要胡闹。”耶律千机出声训道。

　　“无妨，既然莞儿喜欢，那就由着她。”耶律盛慈爱地笑道。

　　叶韶书并未理会少女，而是抓起羊腿狠狠咬了一口后，将羊腿扔到地上。

　　“继续阎王阵。”叶韶书用着近乎命令的口吻看向辽王。

　　“不急。”耶律盛笑道。

　　“你怎么不看我？难道是我不好看？”耶律洛莞用力拉扯着少年的手臂。

　　叶韶书缓缓转过脸，花蝶金簪紧紧贴在乌黑的秀发上，雪白的螓首，淡淡的一字眉。灵动充满野性的杏眼，粉玉般的鼻子和肉汁满满的小嘴。精美的璎珞项饰挂在颇有建设的胸前。

　　“好看。”叶韶书的喉咙滚动着勉强挤出两个字。

　　“那你做我郡马吧。”耶律洛莞笑道。

　　叶韶书麻木地点了点头。

　　耶律洛莞满足地笑了起来，踮起脚尖便在叶韶书冰冷的唇上一啄，随后叮嘱道：“那你可别死了。”

　　耶律盛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莞儿一直不同意婚约，原来是喜欢这种江南公子哥。”

　　叶韶书转过脸，双目空洞地看向耶律盛，淡道：“继续。”

　　“好，继续。”耶律盛一挥手，身旁的小官高呼一声。

　　叶韶书见到没酒了，便伸手将耶律盛手中的酒杯抢了过来。一饮而下，随手将酒杯丢在一旁，转身走向广场。

　　耶律盛一楞，突然朗声笑了起来：“这小子，合我口味。”

　　这里发生了什么，吕景升等人自然是不清楚的，不过颜以晴这种内家高手自然听得清楚。

　　“以晴妹妹，他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楚亦瑶疑惑地问道。

　　颜以晴低垂着眼睑淡道：“那小郡主喜欢韶书，要让他做郡马。”

　　柳如诗一愣，随后轻轻笑了笑：“这样也好，辽王应该不会为难他。”

　　楚亦瑶看了一眼面如常色的柳如诗，不再言语，而是转头看向场上的少年。

　　只见少年背手擎剑，脸上挂着淡漠生死的表情。一百名降卒手持武器缓缓走了上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恐。

　　手中剑意萧索，剑锋刺破风雪，没入一名降卒的胸口。

　　一位降卒直直栽倒下去，众人见状纷纷挥舞着兵刃劈砍上来。经过刚才的短暂歇息，叶韶书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些。

　　一直闯到了第十七关，一旁的京观又添新尸，变得更加诡惧。

　　叶韶书身上的伤口层层炸裂开来，身上的衣袖也残破不堪，只有片缕可覆体。

　　少年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的剑也脱落到一旁，剑上早已凝结了厚厚一层血霜变得顿挫。周围将士们的眼中满是炽烈的崇拜，辽人尚武，崇拜强者。面对少年这般强悍，自然心生敬佩。

　　叶韶书躺在地上，眼前渐渐模糊，此刻的他只觉得很累，脊柱都像被敲碎了一般，麻木与疼痛共存。

　　手指微微蜷起，指节处发出咯咯的响声。此刻的身体里没有了一丝气力，任由雪花落在脸上。这种冰冷却舒服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疲倦，想好好地睡过去。

　　东方的山峰后爬出一缕阳光，阳光刺破云雾翻越山林，照射到这座广场上，同样落在了叶韶书脸上。

　　这样刺目的光芒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睛，他此刻只想沉沉地睡去，也许永远也起不来了。伤口已经被冰雪冻住，身体冰冷得像是一具尸体。

　　“也许就到这了。”满是冰霜的脸上呆滞地望着远处山峰，叶韶书将疲惫的眼皮合上，也许这就是江湖客的归宿。

　　这时，一道沧桑的声音从心底响起。

　　“书儿，记住这一剑。”

　　一位老人矗立在竹林间，手中仅持一只短笛。老人轻步踏出，周身卷起了阵阵气流，将胡须和白发吹得纷飞。手中短笛一横，整个人仿若超脱外天地，静置于林间。散落的竹叶纷纷扰扰地卷入天空，又飘飘洒洒地落下。

　　老人没动，周围的竹林却被整齐斩断，像是神明降下的一剑，将整片竹林拦腰斩断。

　　雪落无痕剑，第六式“映雪渡秋”。

　　战鼓声偃息，周围人的脸上露出了惋惜之色。

　　耶律盛缓缓起身，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怅然道：“可惜了。”随后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官：“去把他好生安葬了，他的朋友都放了吧。”

　　此刻广场周围的大辽士兵突然大声欢呼起来。

　　“耶拉，突闵！”

　　耶律盛一愣，转过望去，那少年竟然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少年强撑着站了起来，没有去取他的剑，只是寂寞地站在原地，口中淡淡呼出两个字：“继续。”

　　“耶拉，突闵！”耶律鄜重也高声呼唤起来，他这般傲气的性子也拜服于场上的少年。

　　耶律盛挥舞着双手，豪气大呼：“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