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边的倭人怎么办?”少女疑道。
耶律鄜重笑道:“我已经和爷爷说过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少年眉眼间浮起一抹傲然之色,想必自己将这件事办好了,一定会受到爷爷的赞许。
“对了,你的几位朋友这几天一直在等你。”
叶韶书歪过脸看向少年,双目空洞无神。
“朋友?”叶韶书的目光涣散。
耶律鄜重一愣,脸上变化着。
“你忘记了?”少年试探着问道。
叶韶书缓缓起身,伸出手捂住脑袋,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哀嚎声哭喊声,紧随着一阵剧痛刺入神经。叶韶书眉头紧蹙,面露痛苦之色。
耶律洛菀伸出手想去安抚,却被叶韶书挥手打开了。
“让他们来。”叶韶书像是癫狂一般,双眼泛红,急忙扯过一旁的酒罐向自己头上倾倒。浓烈的酒水钻入鼻孔和喉咙,叶韶书整个人都被淋得透彻,将酒坛一扔,不停地咳嗽着。
耶律鄜重见状耸耸肩,便急忙离开了。
少女看他这般痛苦,安慰道:“你为何这般折磨自己?”
叶韶书脸色潮红,浑身都是酒气,此刻的他也冷静了许多,脑海中的嘈杂也被冲洗殆尽。
冷静下来的少年漠然道:“天命。”
耶律洛菀也丝毫不害怕,靠近了些,扬起脸道:“你是勇士,不应该这样。”
叶韶书沉默不许,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一旁的火炉。
“也许我已经死了。”少年目光中的火光微微闪动,手指轻轻蜷了蜷,又慵懒地随意伸展开。
少女嫣然轻笑道:“那些人本就是将死之人,只不过是你帮了他们一把。”
叶韶书抬起头看向少女,目光有些出神,口中喃喃道:“在这乱世,人命就该如同草芥吗?”
少女俯下身靠近了些,叹了口气道:“那你知道辽人被杀了多少吗?白厉北征,辽人死伤近百万,其中七成以上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辽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们中原人是人,我们辽人就不是人了吗?我们也是从娘胎中生下来的。”耶律洛菀脸色涨红,胸口有些起伏。
叶韶书沉默不语,看向自己的手心:“这是你们之间的仇恨。”
耶律洛菀座靠在叶韶书肩膀,沉然:“我母亲就是被大胤军队杀害的,我没办法去同情他们。”
叶韶书别过脸,看着满眼悲怆的少女:“他们也有妻儿。”
“我们辽人先祖大多都是死在胤人手上,只有用他们的鲜血才能祭奠先祖的在天之灵。”少女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恨意。
“我也是胤人。”
少女伸出手将叶韶书抱住,柔声道:“不许你再说这些话,你是我的郡马,你以后就是辽人了。”
“我是胤人。”叶韶书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少女面色一变,伸出摸出了腰间精致的匕首压在叶韶书颈间,威胁道:“你不许再说了。”
锋利的刀口将叶韶书白皙的脖颈划破,一抹殷红的鲜血顺着匕首滑落下来。
叶韶书面色如常,恬然道:“你最好直接杀了我。”
少女眉头微蹙,厉声逼问:“你为什么不躲?”
叶韶书并未言语,而是将脖颈向前送了送,任由刀锋将皮肉割开。
耶律洛菀急忙抽回手,将匕首挪开。看着鲜血横流的脖颈,急忙从腰间摸出一只瓷瓶,倒了些白色粉末在手心。
正要伸出去之血,却被叶韶书伸手挡住。
“把手挪开。”少女命令道。
叶韶书脸上浮起一抹超脱世外的笑容:“我早就死了。”
可耶律洛菀却不管那么多,一把将其推倒,将粉末涂了上去。
火炉上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此时的帐帘被掀开,颜柳二女走了进来。
刚一进帐,就看到小郡主骑在少年身上,二女愣在原地,柳如诗美眸闪烁着。
“没想到你精神恢复的这么好。”柳如诗轻笑道。
叶韶书却不以为意地直起了身子,淡道:“你们怎么不走?”
柳如诗款款走上前,跪坐在少年对面。
“等着喝你喜酒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耶律洛菀却丝毫不在意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位女子。
“你们该走了。”叶韶书道。
颜以晴缓步上前摸出一封信纸,放到了案上:“凝珍客栈来信。”
泛黄的信纸上刻着娟秀的小字,叶韶书缓缓伸出手将信纸拿起,眼前的冷雾悄悄融化。
“这是梦歌给我的信。”叶韶书激动地抬起头,随后又低下头认真阅看着每一个字。
片刻后,叶韶书将信塞入衣服里,看向白衣女子:“以晴,能帮我回一封信么?”
“好。”
这时,一旁的耶律洛菀递从身后的柜中取出了松烟墨,放入了砚台中,又盛了些清水亲手砚墨。
柳如诗轻笑道:“小郡主,他这是给他娘子写信,你还为他磨墨。”
耶律洛菀丝毫没有停下手中动作,道:“辽人都是这样。”
写完一封后,叶韶书正要将信纸递过去,却突然面色一变,将刚写好的信纸撕得粉碎。
“怎么了?”柳如诗关切地问道。
“没事,还是不写了。”叶韶书轻声道。
颜以晴眉眼轻蹙瞳孔微缩,却并未出声。
一旁的辽人少女疑道:“看你的样子,明明很想写。”
叶韶书突然暴起,将案掀翻,怒声道:“都滚。”
突然的大发脾气,引得屋外的辽人士兵掀帘而入。
“郡主,发生了什么?”一位士兵忙问道。
“出去。”耶律洛菀挥手打发了士兵。
颜以晴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澹道:“三个月后,我再找你。”话罢,直接离开了帐子。
“你跟她一起走。”叶韶书看向绯衣少女用着命令的口吻。
柳如诗面露不忍,眼中满是郁色,也悄声离开了。
当然这一切都被耶律洛菀看在眼里,此刻的帐内就剩二人。
“你在瞒我?”少女疑道。
还未等到回答,叶韶书便无力地倒在地上,胸口不停地起伏着。
耶律洛菀蹲在一旁,讥笑道:“你们中原人为何如此扭捏?你明明想给你娘子写信,却偏偏把写好信撕碎。还有那个柳姑娘,我看得出来,她很在意你。”
叶韶书不想回答,却被她扳过了脸。
“说说?”少女狡洁地一笑。
叶韶书别过头看向一旁火炉,火炉里的忽明忽亮的木柴噼啪作响,发出了让心安心的声响。
“无妨,你们中原人都是这般愁感。”
叶韶书淡道:“你们辽人都是这般洒脱?”
“等你去了王都,再向北就是茫茫一片雪漠,那时候你就觉得世间的一切不过如此。”
“永远走不到头的雪漠,耳边只有呼啸的风雪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人生须臾,想说的话如果没有说出口,那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叶韶书转过头,看着面容稚嫩的少女脸上多了一份看破的恬然。
帐外的风雪依旧,帐内的火炉轻响,俨然将一切寒冷都隔绝在外,此刻的叶韶书突然觉得这看似简陋的帐子倒也是一个好地方,这里没有仇恨,没有鲜血,只是静静地坐在毛毡上听着木柴燃烧的响声,就会让自己的神经舒缓。
少女檀口微张,温热的白气从口中呼出。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此刻的叶韶书,看向一旁的少女,却丝毫不想隐瞒自己的目的。或许他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茫茫白雪中的少女,孤零零地赤脚走在皑皑白雪上。风雪肆意地想要剥落她单薄的衣裳,小腿和手臂上都结起了青白色的雪霜,脸上则冻得青紫。
“为了杀一个人。”
耶律洛菀似乎并不惊讶,而是挨着少年坐下,轻轻拉住少年骨节分明的手。
“夜无涯。”耶律洛菀道。
叶韶书正色道:“他是我的仇人。”
“他很厉害。”耶律洛菀道。
“我知道。”
“你有几成把握?”耶律洛菀道。
“不到三成。”叶韶书认真道。
柔荑小手穿过了叶韶书手掌,将其紧紧握住,感受到手掌上粗粝坚硬的剑茧。
“你要是赢了他,就会离开。”耶律洛菀淡笑道。
叶韶书默许地点点头,似乎这样的答案,即使自己不说,身旁的少女也清楚。
此刻的帐内仅有木柴发出噼啪的声响,两人鼻尖呼出淡淡白雾静默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