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叶归寂,秋云盖顶。
叶无名回到了镇口的破庙,手里多了一只包鼓囊囊的牛油纸。
“你去哪了?”孙玉儿现在院门口许久,见到少年的出现急忙赶了上去。
叶无名打开纸包,里面热气腾腾地躺着五只馒头。
“吃吧。”少年将手向前伸了伸。
孙玉儿低头看着白花花的大白馒头,眼间浮起一抹氤氲,不知是馒头的热气还是眼中的水汽。
“你没有受伤吧?”孙玉儿关切地打量着少年。
叶无名心头一暖,被人关心的感觉这么美好,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没事,他们都死了。”
孙玉儿眼中的忧愁散了大半,她相信少年的话,二柱从未骗过她。
“你没有骗我,你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剑客。”孙玉儿许久未笑的脸上也浮出了笑意。
“吃吧。”少年又将手中的馒头向前伸了伸。
孙玉儿接过一只馒头,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仰起脸笑道:“看样子,我没办法给你凑够一千个了。”
孙家惨案中一幅幅狰狞画面浮现眼前,叶无名别过脸心有不忍。
孙玉儿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伸手将少年拉入了破庙。
“二柱,啊!对不起。”孙玉儿低下头面露歉色。
“没事。”少年摆了摆手,拾起一只馒头大口咬了下去。
“你以后行走江湖,再喊你二柱,听起来有损你天下第一的名号。”孙玉儿小声道。
少年透过余光瞥了一眼少女,淡道:“无碍,随便你怎么喊我。”随后又自顾自地专心啃着馒头。
孙玉儿见状也不在言语,而是小口撕咬着馒头,二人又陷入了沉默。破庙里只有破旧窗纸被秋风吹动的呼啦声。
少年吃完了三只馒头,两只手相互搓了搓道:“算上今天三个,我一共欠你一千只馒头。”
孙玉儿眨了眨眼问道:“这怎么能算。”
少年肯定道:“算的。”
孙玉儿盯着手中还剩大半的馒头暗自神伤。
“对了,我以后叫叶无名。”少年补充道。
孙玉儿抬起头,喃喃道:“叶无名,无名。听起来就像天字第一号剑客的名字。”
叶无名点点头:“是一位大侠给我起的。”眉眼中透露着一丝懊悔。
孙玉儿见状,便知了大概,慰声道:“如果他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叶无名收拢了愁色,涩声道:“会的,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
孙玉儿伸出手,勾起小指头:“那我们拉勾?”
叶无名愣了愣,也缓缓伸出了手指。两指勾在一起,细腻的手指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种异样情愫浮在心头。
“那我们可说好了,你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少女一只手拖着下巴,一只手勾住少年。
“一定。”
此刻门外响起了马车声,随后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破门被推开,一位中年发福的锦服男子和一名七岁小童走了进来。
男人看到孙玉儿急忙上前,蹲下身子将少女揽入怀中,老泪纵横,哀声痛哭:“玉儿,玉儿,知道你没事太好了。我听闻二弟受害就连夜赶了过来。”
来人正是孙大福的堂兄,孙大贵。
“大伯!”孙玉儿也痛苦流泪,家逢劫难,落魄遇亲。这种情况下,心中的委屈再也克制不住。
二人抱头痛哭许久,孙大贵红着眼睛道:“玉儿,跟大伯走吧,以后我就是你爹爹。”
孙玉儿没有即刻回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无名。
“这位是?”孙大贵询问道。
“他救了我。他叫叶无名,是一名剑客。”孙玉儿开口道。
男人向少年作揖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冲儿,过来见过恩人。”
一旁的小童乖巧地走了过来,跪伏在地:“恩人。”
叶无名连忙摆摆手:“快快请起。”
“不知恩人今后有何打算?”男人问道。
孙玉儿神色一暗,她自然听得出大伯并没有收留他的意思,可如今自己寄人篱下,又有何出声的留下的道理。
叶无名拱手道:“踏遍山川,四海为家。”他本就不是那种安于一处的人,即使孙大贵出声挽留,他也绝不会留下,可如果是她呢?叶无名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孙冲虽年幼,却不乏争强好胜之心,崇拜地看着叶无名道:“我以后一定要比你更厉害。”
“好,有志气。不愧是我孙大贵的儿子。”男人赞赏道。
孙大贵道:“叶少侠,那我们后会有期。”话罢,一手一个牵着两人就要离开。
叶无名站在原地,似乎心头有些失落,又有些开心,本来就应该为她开心吧。
孙玉儿转过头,望着愈发愈远的少年,突然挣脱开了,跑到叶无名面前。
孙大贵见状,似乎也明白的少女的心意,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带着小童离开了破庙。
“玉儿,我跟冲儿在车上等你。你与恩人好好道个别吧。”
此刻的破庙中只剩下二人,孙玉儿伸出手探入衣襟中,缓缓抽出一枝红褐色,花冠爆满的花朵。
“这是?”叶无名自然不认得这是什么花,但还是接过了少女手里的花枝。
孙玉儿深深地看着少年,檀口微张:“海棠花。”
“不要忘了我,你还欠我一千只馒头呢。等你成为天下第一粉时候,我就要你还给我。”少女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似乎再多停留一秒,她都会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留下的冲动。
叶无名看着手中盛开的花朵,看起来还未露颓败,想必是昨夜她跑去山上摘的。
此刻的破庙中便仅剩孤零零的少年一人。
还会有机会再见吗?
自此以后,江湖上多了一位少年剑客。山中苦练十年剑,再有十年挑尽天下英豪。那时的的他三十而立,江湖上难有敌手。
叶无名这个名字也在江湖无人上不知无人不晓。
再有十年,叶无名与夜无涯成为了江湖并肩的剑神,二人初次交锋并未分出胜负,约定五年后再较高下。
最终,夜无涯被斩断左手,叶无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三十五年时光白马过隙,再次回到孙家镇的时候,这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昔日爆发血案的孙府也改头换面,重新热闹了起来。
恰好这家的主人也姓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名叫孙念叶,听起来像个姑娘的名字。
这家的新主人也会像往日的孙家一样,向当地贫苦的穷人分发粮食。
一位身着灰色袍衫的白发老人手捻一只竹笛,静置于府宅门口柱子旁,心中百感交集。
一位十二岁的小姑娘走了过来,相貌可爱乖巧,扎着一簇丸子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老人。
“老爷爷,你是不是饿了?给你!”
三只热腾腾的馒头递了过来。
片刻间,老人竟有些恍惚,怔怔地接过馒头。
“你还欠我一千个馒头。”心头猛然响起一个久远而又温柔的声音。
“谢谢你。”老人接过馒头,大口咬了下去,吃相有些狼狈,引得一旁的百姓掩嘴偷笑。
小姑娘见状又跑到门前抓过两只馒头,老人吃完三只,却拒绝了小姑娘的好意。
“老爷爷,你要是没有去处,不如留下来在孙府谋个差事做。”小姑娘开口道。
老人却摆摆手,抬起头怅然道:“我欠她的,看来没有机会还了。”
时过境迁,过去的破庙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位小僧正在院内打扰屑落叶,不知何时门外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
“施主,师父外出。若是请法事,还劳你择日再来。”
老人自顾自地走进了院子,看着乳白色的院墙和庙内飘出的袅袅涂香,心中却有些空寂。
“这庙是何人修缮?”
小僧见状,便答道:“十五年前,孙夫人出资张罗的。”
老人一把握住小僧的手腕,忙问道:“那孙夫人现在所在何处?”
小僧面露疑惑:“难不成先生是夫人故友?”
老人叹道:“我欠她的东西,想还给她。”
小僧黯然道:“孙夫人十三年前便忧思成疾,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了。”
老人的眼中泛起水汽,声音有些哑然:“那她葬在何处?”
小僧见状,便带着老人走到后院,院里赫然立着一块石碑。
碑前放着新鲜的海棠花,红褐色的花冠迎风摇曳。
老人缓缓上前,解开腰带,在怀中取出一只腐朽的木剑,静静地放到了碑前。
“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