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莽看了看棋盘,心一横,一屁股坐下:“我不会下棋。”
“无妨,跟着感觉下就行了。”
江莽第二次下意识皱眉,没有成功掩盖住自己心里所想。他会下棋,知道规则,但从来没下过,但这中年书生好像知道他在试探一般。
江莽翻开棋盒,将两枚白棋放在左上右下两个对角星位,中年书生也放了两枚黑棋在剩余两个对角星位。
江莽第一手白棋贴着右上角的黑棋,摆开阵势,不死不休。
中年书生第一步棋走的极慢,在江莽不耐烦的开口之前才落下子,江莽捏了捏手中棋子,没在说话。
江莽下棋本就外行,在收官前看不出局中形势,自然是越下越快,只是没想到中年书生自第一步之后也越下越快,到后面两人俨然打谱一般的落子。
江莽也渐渐地看清楚棋盘,意外的不是一边倒,第一次下棋竟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就在江莽下一步准备提子的时候,白蟒在心湖里开口:“别下在那,这样下去棋局局势只会越来越焦灼,动动你的猪脑子,他在引诱你下棋的位置。”
江莽此时已经身在棋局之中,虽然很不爽但也只能向棋盘外的白蟒求助:“下一步下在哪?”
“七之十三。”
“这儿就死棋了。”
“他想让我们活,我们就去死,死棋当做活棋下。”
江莽从棋盒里掏出枚棋子,下在了七之十三,这枚棋子竟然正好是江莽之前在清溪村学堂的棋盘上看到的那枚白底黑棋。
“收拾的时候弄混了,我还当它是枚白棋。”
中年书生看着江莽的这步向死而生的棋,抛下手中棋子:“棋盘上连下了两枚黑棋,我输了。”
“不,你赢了。”
江莽将那枚棋子翻了边换成白棋,身体里的内气在说完话的这一刻犹如停滞运行了一般,不过江莽平静下来,看着中年书生,此刻眼神竟然全然不像江莽,倒像心湖里的那头白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在清溪村的时候,你出现以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中年书生如拉家常般的提起这事儿,“到如今我也算不出你究竟是求仙山的先手还是后手。”
“其实在你庆阳河闹事的时候就该与你见面了,毕竟好久没有遇见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不过可惜那天晚上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很多,感谢你头上那只草原雪雕领的路吧,那天我还以为我们见不着面了。”
江莽没有管书生说什么:“老和尚跟我说有人会请我帮个忙,这个忙可能会让我死。我之前想的是温有邪,现在我知道了,是你。”
中年书生这时候才在江莽面前摆出无奈的脸色:“人之将死,怪不得这么肆无忌惮,天机也敢随意泄露。”
“你说话也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也快死了。”
江莽一点也不给中年书生面子,他已经确定眼前这人就是清溪村一事的幕后主使。
中年书生活了这么久脾气也不是泥捏的:“无我和尚的状况大概也就只有你看不出来。”
顿了顿接着说到:“好了,与你聊天比跟你那几个哥哥要愉快不少。”
这一句话直接点燃了江莽的怒火,中年书生继续趁热打铁:“忘了告诉你,你其中一个哥哥已经进了城,不过你很难遇见,而且不巧的是他身边有个一流高手。”
“那个忙,我帮了。”
“你唯一有可能碰到他落单的机会就是参加过几日不惑以下才可以参加的湖榜比武,你的那个哥哥就是为此而来,还有,你猜错了,要你帮忙的不是我。”
江莽疑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眼前的中年书生突然不见了踪影,江莽往外一看,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着。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棋盘上的棋子除了那枚白底黑子之外都消失了,两只棋盒一前一后的摆放在棋盘一侧,就像没有人碰过一样。
门被推开,是温有邪。
温有邪早在几天前和夏秋喝完酒后,就隔天找到了老道士,二人晚上在客栈里碰了面。
老道士还是说书人的模样,徒弟背了把二胡,可能这几天在茶楼客栈说书说的多了,瞧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温有邪开门见山:“张道长可知道最近庆阳城发生了什么事?”
“一本上古仙籍出世,确实能惹得半个江湖如此躁动。”
张道长先是打发徒弟去练字,然后重新把那身道袍穿上,算命幡拿出来,这才接着说到。
“你来的目的老道也已经知道了,这本仙籍确实能救你女儿的命,不过需要她以身涉险,毕竟是上古仙籍,不同于一般的江湖秘籍,有缘人才可得之。”
温有邪递过去三枚铜钱,叹了口气:“有缘也要有命守住才行,嵩阳寺和皓正宗头一次联手闹这么大,应该不止是为了配合朝廷校正江湖榜的湖榜吧。”
“他们怎么想的老道可算不出来,知人心这种术法老道不敢随意触碰了。”老道士说完,丹田里的破旧门户无风自迎,可惜内气进来了却留不住,如今连三流武者都算不上了。
温有邪站起身来弯腰行大礼:“还请张道长指一条明路出来。”
老道士叹了口气,当年江湖上潇洒到没边的两个人,如今有个身边“拖家带口”,还有个心里拖家带口,终究还是物是人非了。
“早年和我那还未判出师门的师兄下棋的时候,他棋力远高于我,但我俩胜负总维持在五五之数,原因是快输的时候我总会让师父帮我支招,师父总能在下了大半的棋局里反败为胜。”
“后来师兄棋力越来越高,我棋力长进的越来越慢,后来就连师父与他对弈也不如以往那样轻松,甚至有时候需要我来帮忙算出活路。”
老道士将桌上那三枚铜钱一一收进袖中,师父已不在身旁,这种残局该我来接手了。
“这其中已是死局,不过棋盘最怕有外人搅和,所以需要一个局外人来破局,想了想最近城里不是因为这事情而来的江湖人,有本事插手的就只有两个人,这两个人分别能接手你和你女儿的死局,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完老道士就送别了温有邪,毕竟这是一场生意,别人客客气气来,哪有不亲自送一送的道理,何况。
老道士望着温有邪的背影笑了笑,他那一代的江湖就剩下这么点侠气了。
夏秋,温有邪,李清河……
江湖总是越来越大然后又越来越小,只有人心自始至终越来越坏。
老道士已经知道了温有邪的决定,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看到了答案却不去抄,明明知道这样能活下来还能活的更好,就是不肯跪地磕头。
老道士明明可以在心里怒骂他们这样人的愚蠢,告诉他们好死不如赖活,你看看他不就活的挺好,虽然没了武功,收了个当算命先生都够呛的徒弟,不照样过得挺好?
可还是令他不得不打心眼里敬佩。
虽千万人吾往矣,侠士耶?
真侠士也。
随后温有邪就遇到了江莽,待以后辈,夏秋说往后会有出息的,以后应该也会是个闹腾的家伙吧。
死局吗?
温有邪下棋和剑术都不太行,下棋只下赢过江湖里公认臭棋篓子的夏秋,剑术至今没赢过不怎么耍剑的夏秋。
人力有尽时,但无愧本心。
温有邪在那条巷子里顺着从张叶明那里捕捉过来的一丝念头来到了之前中年书生居住的别院。
即使找到了那枚铜钱就是阵眼,破阵而出,但没想到那铜钱又指引着他找到了江莽。
其中接连又陷入了几个蓄谋已久的阵法,不过那人好像只是想拖时间,而不是想困死温有邪。
这才是这阵法最麻烦的地方,越是杀力大的阵法往往可以以力破巧,而越是没什么杀伤力甚至处处留有生机的阵法才要耗费大量时间。
所以温有邪推开门看见江莽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正午了。
江莽坐在书房里,影子配合着摇晃的昏黄灯光,脸色晦暗,手中捏着那枚白底黑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温宗主,不管你为什么而来,但我想应该是我入局对你更有好处吧。”
温有邪也不会隐瞒:“没错,你一入局就能遮掩了我女儿的天机,这时候出头的会死的很惨。”
江莽笑了笑,将棋子正面朝上:“温宗主你也不要吓我,不就是木秀于林这个道理吗?可我原本就不想籍籍无名的淌过这趟江湖,更何况刚刚有人给了我一个不得不入局的理由。”
江莽将棋子翻了个面继续说到:“说起来他还真是个没家教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得先自我介绍的吗?”
“那人是听梦阁的副阁主一文相师。”
如果说之前温有邪还有点估不准那人身份的话,在看到这一枚铜钱之后就没了其他猜测了。
“原来我闹了这么大的事情才见的一面,最后发现什么也做不了,好像自来到这座江湖就没少干这种憋屈的事。”
“明明不喝酒,却非得犯贱帮人来打酒,被你女儿围住,看了场不想看的戏,多拿了两坛不想拿的酒,又被人拿捏着进了这间书房。”
“明明只要不告诉我就好了的,偏偏说了这条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的消息。”
“我啊,原本只想离开那座鬼地方,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江湖处处都是鬼地方。”
说到最后江莽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似是愤恨,又像哀鸣。
“温宗主,此局作何解?”
温有邪此时还站在门口,以指作剑从中斩了那块棋盘,连同那块棋盘上江莽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黑白棋子。
“不想下?掀了棋盘就是,管他作何解。”
温有邪似是教训江莽,又好像在对自己说:“没有人能一直逼我们做我们不想做的事,现在做了没关系,往后有本事了看见了这类事,一剑斩了那人就是。”
温有邪斩了棋盘上的迷阵,外面的阳光洒满书房,阳光和煦,笑容温暖。
“恰好如今,本座还算有点本事了,帮你一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