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日子,还在继续,张百顺的一双儿女也在逐渐长大,他的心思也更多的放在了自己的家庭上。
和宁家的联系虽然没有彻底断绝,可是走动的次数,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显的减少了。
平静而又幸福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有一天晚上,师父的儿子宁平,带着复杂的神色来到了张百顺家借钱,张百顺才知道他们家没钱了。
先是热情的招待了一番宁平,最后,张百顺问道:“平哥,今晚你能过来看望我们,让小弟倍感意外。如果真的有事,但说无妨,只要能够办到,小弟定不推脱。”
看着张百顺那自信的口吻,宁平心里非常复杂,脸色都有些挂不住了,但是还是努力的收敛了情绪,说道:“百顺,你平哥我以前没有向你们开过口吧?这次实在是遇到了困难,不得已才来求你,希望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能帮我一把。”
张百顺说道:“平哥,你还需要多少?”
宁平面色一喜,说道:“也不多,只要一万元我就能翻身。生意出了一点小问题,实在是倒不过手了,才向你们开口借钱。你放心,一旦我的生意解套了,立马还钱给你,我给你算利息。”
一万元可不是小数目,虽然这几年赚了一些钱,可是数目远远超过了张百顺的承受能力。他在心中暗叹一声之后,神色不动的问道:“远瞳侄儿,最近还在读书吗?”
虽然不知道张百顺为何会问他儿子的情况,可是宁平还是笑骂道:“那小子,就不是个读书的料,整天就知道玩,都快愁死我了。”
张百顺点了点头,说道:“平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借给你两千元,远瞳既然不喜欢读书,你将他送到我这里来,我来教他机修技术,将来也好有门手艺谋生。”
宁平以为张百顺是在羞辱他,当即翻脸道:“张百顺,你什么意思?不想借钱就直说,用不着用我儿子做人质,来交换。”
说完,一脸怒气的宁平就直接拂袖而去,同时留下来一句话,“我爹真是瞎了眼里,收了你这么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看着宁平气呼呼的离开,端着水果正准备进屋的孔氏,有些手足无措,就问道:“百顺,你和平哥说什么了,他怎么气冲冲的走了?”
随后,张百顺就将宁平的来意告诉了孔氏。
孔氏闻言后,叹了口气说道:“宁叔父还真是高瞻远瞩,这才两年光景,他们就过不下去了。百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张百顺有些担忧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最近我们厂里的生意也不好,恐怕以后也会遇到麻烦吧?”
张百顺确实不知道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宁平开始做生意他是知道的,而且还了解到他的布匹生意还做的挺好,也着实赚了不少钱。可是后来发展到什么程度,他就不知道了,因为宁家人不怎么喜欢他,他也就没再去宁家自讨没趣了。
其实宁家此时遇到的困难,要怪宁平的野心太大了。看到前两年有人往国外卖东西发了大财,他就一股脑的跟进了。而且宁平的赌性很大,喜欢大进大出,获取高额利润。
可惜,最近的一笔单子出了问题,先是货物积压卖不出去,紧接着又赔了一大笔钱。
本来就没有多少资本的他,不肯咽下失败的苦果,有筹措资金进行翻本,可是在他各种误操作之下,将原本就不多的资本给赔了个干净。
这才有了上门借钱翻本的事情。
其实,宁平之所以赔钱的深层原因是,持续了四年的欧战结束了,列强们又带着大批的洋货重新回到了东方。
本地的商品,在列强们的洋货面前,不堪一击,节节败退,各家损失都很惨重。
就连张百顺他们的工厂都受到了影响。
在宁平离开后的第三天,新源纱厂就突然停工了。
停工并不是大问题,可是停工后,工厂立刻换了个老板,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而且这个新东家还是个东洋人。
在东洋人的工厂里做工,是什么情况,工人们都有了解。
果不其然,在停工的第二天,刘经理就陪着两个东洋人,来到了工人们的面前,当场宣布:“因为外界环境发生了变化,今后咱们厂里的工资将会大幅度的削减。”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工人们纷纷开始叫喊,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刘经理见此,举手喊道:“大家先安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等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之后,刘经理接着说道:“我知道大家对于削减工资的待遇很不满意,可是大家要明白一点,如果不接受工资削减,以后你们恐怕连工作机会都没有了。”
随后,刘经理又说了很多,大概意思是说: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工厂已经亏损了一段时间了,原来的东家无力经营,只能将工厂卖给了东洋人,大家如果还想有工作,就要安心的接受降薪,并努力工作,那样的话,收入还是可以保证的。
对于张百顺来说,虽然工厂易主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也知道,工厂的经营状况不太好,因为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收到全额工资了。
按照刘经理的说法,今后他每个月还有六十多元的收入,足以保证他们家的生活了。
可是在刘经理讲完之后,立刻就有一线的纺织工人喊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按你们的算法,我们以后每个月就只能拿到六元钱了。那点钱,你让我们怎么活下去。不行,我们不同意。”
“不能降工钱,不然,我们就罢工。”也有人恶狠狠的这样喊道。
只不过,他们的呼喊,并没有带来正面的效果,而是直接激怒了东洋人,那东洋人直接命人将喊得最凶的两个工人赶出了工厂。
这种无礼的举动,让大家更加气愤了,大伙吵着嚷着要冲过去教训东洋人。
只不过,还不等他们冲到那些东洋人的身前,“啪”的一声枪响,就将众人给镇住了。
只见那两个东洋人身后,突然站出来几个拿着手枪的保镖。
看着地上被子弹击碎的石头,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血肉之躯,最后,只能“理智”的接受了新的工资待遇。
就这样,新源纱厂“顺利”的完成了易主操作。
工作开不开心,还得另说。可是,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张百顺和朋友们聚餐的日子。只不过,这次他们选择的聚餐地点,从公共租界转移到了外界。
一间酒馆的包房里,他们朋友几个,无精打采的喝着闷酒,时不时的说些酸话,对最新发生的事件发发牢骚。
“哎,现在的日子真的不好过了,那些洋人又回来了,压的我们厂,已经快要开不下去了,今后,也不知道咱们还有没有闲暇时间聚餐了。”
“你们说,那些列强怎么就停战了呢?他们怎么就停战了呢?都打了几年了,怎么就不多打几年呢?他们一回来,咱们也跟着倒霉。”
“看来世道要变了,咱们得为将来做打算了。”
张百顺难得开口,提出了一个有建设性意义的话。
众人闻言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一顿不太开心的聚会过后,众人陆续离开那家酒楼。
张百顺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可是,当他走出店门的时候,迎面撞见了一个令他有些意外的人。
“刘先生,怎么是您?”
迎面走来之人,正是曾经帮助过他的那个福音小学的老师,刘兰朝。
刘兰朝被张百顺突然的问候吓了一跳。愣神了几秒之后,才将他认出来。
当即露出了一副笑脸,说道:“你是张百顺?这么巧,居然在这里又见到了你。”
“刘先生,您怎么来上海滩了,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张百顺高兴的说道。
“哈哈,看来你我还是有缘啊。”刘兰朝笑着说道。
两人又相互寒暄了几句,张百顺就陪刘兰朝重新走进了酒楼。
饭桌前,张百顺问道:“刘先生,您不是在福音小学教书吗?看您这身打扮,都不像个教书先生了?”
刘兰朝有些意外的说道:“这么多年不见,你的眼力见长啊,我早就不教书了。”
接着,张百顺敬了刘兰朝一杯酒之后,又问道:“那您,如今在哪里高就?”
刘兰朝自信的说道:“现在我在东北张大帅的麾下效力。这次来上海滩,是来出公差的。”
张百顺闻言后,点头说道:“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刘先生,您尽管开口?”
刘兰朝说道:“我来是和洋人做生意的,你恐怕帮不上忙?”
经过工厂事件之后,张百顺可不愿意和洋人打交道,就说道:“刘先生,如果有时间,请您到我家去坐坐吧?”
刘兰朝说道:“不了,我今天过来,还是因为我嘴馋这里的烧白,正好有一点时间,就抽空过来品尝一下熟悉的味道。”
张百顺闻言后端着酒杯说道:“那我再敬您一杯,如果不是您当年让我跟着他们学习,现在我也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机修工人。”
听闻此言,刘兰朝突然好奇的问道:“你现在是机械工人?那你会不会开机床?”
张百顺说道:“会,倒是会一点,可是不太精通,平时我都是在纺织厂里维修机械,对机床接触的不多。”
刘兰朝点了点头后,说道:“你先给我留个地址吧,如果时间富裕,我就去你家看看。”
故人相逢,让张百顺非常开心,只不过,刘兰朝说的登门拜访之事,等了很多天,都毫无音信。
不过,张百顺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当时刘先生可能是顾忌他的面子,才说了那些托词。
很快,这件事就被他抛在脑后了,因为街面上有了新的事件。
“巴黎和会”事件,引发的各种示威游行抗议活动,在上海滩的各大街面上轮番上演,新源纱厂里的工人纷纷响应,站出来罢工,支持学生们的抗议活动。
事件的影响远超张百顺的预料,原本他以为,抗议、抗议就过去了。可是后果却是,事后那些东洋人,变着花样的惩罚参与罢工的工人,让工人们的生计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艰难的日子到来了,逛街,听戏,等娱乐活动,几乎全部取消。儿子和女儿,甚至妻子孔氏,都被张百顺要求不得随意出门,因为外面实在是在太乱了。
乱局虽然被镇压了,可是社会环境,却回不到从前了。帮派横行,枪声四起,每天都有人横死街头,社会治安越发的不宁了。
让张百顺在工作之余,都不敢到外面闲逛了,因为太容易遇到麻烦,而他又是一个不愿意惹麻烦的人。
因为他知道,不管麻烦的大小,都会给他家的生活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随后,他们家的日子和几年前相比,明显下降了一个档次。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一年半。直到,刘兰朝再次出现在张百顺的面前,他的生活才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