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上的庙宇也是有的,人们叫它“海丰庙”。不知哪朝哪代的年间,三合庄这里还是海边,在海里网鱼的船时常停在这里,捞到的海货从这里上岸周转,那时年年大丰收,渔民们赚的盆满钵满,就集资建造了“海丰庙”,又不知哪年黄河故道新淤了这片土地,海边退出了好几十里,“海丰庙”风吹雨淋,年久失修,破坏的只剩下遗址了。
约摸到十点左右的时间,街市里的中心地段开始拥挤起来,显然是比平常集市规模和人数大得多了。还好,木货市虽然也是不少的人,但还没发展到非常拥挤的地步。
高云飞正在招揽着顾客,猛然觉得人们开始躁动起来,又好像是由西向东发展,摊主们拿起自己经营的物件能藏的藏,能盖的盖。高云飞疑惑着拔起脖子,踮起脚向西边望去。但见打牲口方向来了几个人,准确地说是五个男人,都很年轻,其中有两个人看上去很面熟,是收税费的,又其中一个人很有特点,个子不高,瘦巴巴的,右眼泡子鼓的很大,左眼老是闭着的,是全瞎了还是能稍微看见点事物,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是“秃的灵瞎的怪,一个眼的更厉害”。只要他想收的税,没有一个是落下的。另三个好像是新手,也可能是为了赶庙会新雇来的,也有其中的一个面熟,是街面上的小混混,打架斗殴是毫不含糊的。他们前两后三的向东边走边收税费,好像没有什么挡头。
高云飞师徒六人的摊位经营着大大小小的木件,大到梁檩,小到木蒜锤,战线拉了足足十几米长,高云飞负责的是小木件,在本摊位的西线,再往西还有一个经营小件的,摊位紧挨着,外人分不清哪件是谁的东西,摊主是一个老汉,个头在一米八以上,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那时人的平均寿命短,实际上应该在四五十岁左右,他头戴一个黑色、毡的、油腻脏唏的、类似头盔的帽垫子,长而尖的全白胡子,满脸皱而深的纹路,穿着黑色上衣破夹袄,下身黑色的破夹裤,脚穿黑色破布鞋,唯有袜子是白里透黄的破夹袜。高云飞与老汉搭讪,知道他也是个木匠,姓牟,这些小木件都是他自己做的,人老了吗,大件是做不了了,做点小件卖卖补贴生活。
当那五个收税费的人来到牟老汉摊位时,他并没有显得紧张,也没有掩盖物件的意思。那五个人按照习惯前俩后仨的站定后,前面的两人便目测起老汉的木件来,这俩人是专职的,其中就有那个独眼的家伙。“木蒜锤收一毛,锨把收3毛,扁担5毛……”独眼的说。老汉一听就急眼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卖的这些玩艺都是你们上集的时候收了钱的,上集没卖掉,还是那几件东西。”“上集!上集!上集是赶集,现在是赶会,知道吗?老头!”独眼的说。“反正我不交,我还没卖过一件呢?我又没带钱来。”牟老汉对抗着说。“你要识趣,我们没功夫和你磨蹭,都和你一样,我们的活还干不干!”边说边用手推搡了老汉一下,老汉气愤不过随即还了手。这下子老麻烦了,“你这老家伙还敢抗税?”没等后边那仨个人动手,独眼的和身边专职的一下子就把牟老汉放倒了。
高云飞目睹了整个过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个健步跨过去,推开那两人把牟老汉拉了起来。“管你什么事!……”独眼的还没把话说完,其身边的三个人冲了上来,二话不说,与高云飞撕打起来,高云飞哪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他们打翻在地,高云飞的师傅师兄弟和围观者赶忙劝架,但好像没有什么效果,继续地摁在地上拳脚相加。牟老汉愤怒了,哆哆嗦嗦地举起了一只手,指着周围的摊位转着身体说“你们这些没有骨气的,竟然看着这帮不吃人粮食的东西欺侮咱们!”这时人们似乎一下子觉悟了起来,一拥而上,有的顺手抄起了木棍、木锨,与那五个收税费的打将起来,瞬间把那五个人打得嗷嗷惨叫,趴在地上抱头求饶,有的也不再惨叫,好像是昏死过去了。就在这时,一支就近巡逻的保安队火速赶到,参与者四散皆逃,摊主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装出没事的样子。
那被打的五个人倒是没被打死,却有仨人被打断了腿和手臂,接下来便是指认。由于事发突然,都打乱了影,指谁谁也不认。唯有牟老汉和高云飞由于恋着摊位,没来得及离开,被指认后带走了。
画外音,这次事件看似偶然的,其实也是必然的,国民党征收税费的过高过乱问题,是当时民众产生反感对抗的主要原因。这次事件发生在庙会期间,影响极大,庙会之前所谓当地政府是做了部署安排的,一是收税费额要加大,除完成上级任务外,地方政府、分管部门都要留一块作为今后的活动经费。二是加大收费力度,分片包干,由于原来二人的组合增至五人,譬如牲口市二人、木货市二人、粮食市二人,从闲散于社会的人员中雇用,充实为牲口市五人,木货市五人,粮食市五人,有的还会更多,采取只增不减的原则。三是采取激励机制,个人提成,收得多落得多。四是加强保安管理,确保收交工作顺利完成。对于抗税的抗费的,不再依法办理,只要把税费敛上来,该打的打,该伤的伤,不要有顾虑,政府会撑腰保护。也是就说采取啥手段都行。这在当时冠称为“木货事件”,导致的结果是抗税的人越来越多了,收税的人也不那么猖狂了,税费额也明显降低。
再说自从高云飞离家出走后,家里人开始时是非常着急的,确实也到处打听了几天,但正值农田大忙的季节,又加上考虑到他是一个大男人,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就慢慢地把这事搁置一边了。现在快要立冬了,已经不再是秋收秋种秋忙的季节,就决定再外出打听打听。这一年不同于往年,由于旱涝不均、蝗灾频发,欠收得狠,整个收成不足三成。家人委派大哥高云鸿去用玉米换一些地瓜干子回来,以防冬春青黄不接之用。一大早,大哥高云鸿套上马车,拉上玉米,向着三合庄的方向奔驰而去。
天色将要黑下来的时候,高云鸿进入了三合庄。一打听,换地瓜干子的店有几个,比较大的是胡老三店,不只是换地瓜干子,还经营着各种粮食,买卖之大,生意之红火。他先是走访了几家小店,做到心里有数。然后来到胡老三的店铺,确实规模大些,光伙计就有五六人,胡老三与伙计们一块忙活着,过磅的过磅,装车的装车。胡老三是一个矮而胖、驼而黑,全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体魄健壮,看来扛麻袋不成问题。胡老三抽了点时间看了他的玉米粒子,说质量还行,可以一斤玉米换三斤半瓜干,高云鸿觉得也算合适,随机应允了。胡老三正想脱身去忙时,高云鸿一把拉住他急忙说:“胡兄,再耽误你点时间,打听一下,我有一个弟弟叫高云飞,这有大半年没有回家了,不知你听说过这个人了没有?”“唉!你还真问着了,前些日子是有一个叫高什么飞的,因为赶庙会闹事被保安队抓起来了,被抓的还有一个老头,不知是不是他,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说完挣了高云鸿的手忙活去了。高云鸿一听又兴奋又担心,兴奋的是弟弟的消息有门儿了,担心的是,弟弟被抓以后怎么样了。他合计着今天晚上住下来,连夜走访巡查弟弟的下落。
哥哥高云鸿在三合庄的边缘地带,询到了一家马车店住了下来,喂了马,叮嘱了店主续草加料,顾不上吃晚饭,急忽忽又进了庄里。他计划着,必须先去保安队,他们抓的人,那里一定会有消息的。保安队的队部设在庄南北向正街偏南街西的一座小院里,南邻是警备队,他来到保安队部队院大门,门口有一个穿黑色制服的青年人,也不像是在站岗,倒像是值班人晚饭后在门口转悠,时常一手掐腰一手夹烟,仰着脸眯着眼,吞云吐雾,一看便知是个烟鬼。高云鸿凑上前去,“老弟,我打听您一下,前些日子赶庙会时有两个人被抓到……”还没等高云鸿问完,那人很不耐烦的用一只手心朝下的向街面甩了两下手腕子,好像是示意离开快走的暗示。高云鸿按照他甩去手的方向看时,发现街对有一个卖香烟的小摊,便赶忙去买了两盒香烟回来。果然奏效,那人说,你问的这两个人早就转到警备队那边去了,就在不远的前院,保安队属于警备队的内设分管,这两个人犯的事较大,在警备队押了不长时间就被解走了。“解到哪儿去了呢?”高云鸿急着问。“那肯定是它的上级警备十四旅了,你去那里问吧,就在河滨县城的东半边,到那一问没有不知道的。”高云鸿进一步追问,那人又不耐烦起来,说就知道这些。
高云鸿回到家一说情况,全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父母也相互抱怨起来,娘嫌爹管得太紧,爹嫌娘管得太松。他们也向坏里想过,也往好里想过,指望着也许能混出个好样子来,这倒好,直接抓进去了。
全家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不能再等,立马启程到县城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