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奇剑啸失眠了。
无论如何,他都睡不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失眠。他坐在桌子前
写着什么,可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手颤抖了一下,毛笔涸湿了宣纸。他又拿起那个莜麦桔杆编织的小马看了起来。
偏偏老海也睡不着,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发呆的奇剑啸:“看你的窗户亮着灯,知道你还没睡,进来跟你唠唠!”
“老海,坐。”
“晚饭怎么没去吃啊?”
“不饿。”
“不饿?贾兰前脚走,你后脚就闹绝食?”
奇剑啸掩饰地说:“扯淡,这跟贾兰有啥关系?”
“我看关系大了……老实交代,这些天,你给她当老师开小灶,搞得神神秘秘的,你跟她的关系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给贾兰上课,是奉首长的指示,你可别想歪了!”
老海一笑,说:“老伙计,逗你玩儿呢……哎,是不是为贾兰担心呢?”
奇剑啸点点头说:“她毕竟是头一回单独出去执行任务,小丫头毛毛躁躁的,就是个傻大胆儿,我真担心她出什么纰漏。”
“把人放出去了,又后悔了?”
“不后悔!总得让她出去历练一番。说实话,这次派她回卓资山,是对她的锻炼,也是对她的一种考验!”奇剑啸思忖着说,“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她呢。”
“你是个有心人啊!哎,你说更艰巨的任务那是什么任务啊?”
奇剑啸笑了:“你直接去问首长啊,我怎么知道!”
“行了吧你,你就是知道也不会说的,这是组织纪律,我能理解!内奸的事情,苏克调查得有眉目了吗?”
前个时期,借着独立团正在休整,团部开始了内部调查。苏克是调查组组长,他列了一个名单,按着名单,将十几个可疑的战士全部调查了一遍,却没有丝毫收获。
谈到这个问题,奇剑啸有些忧虑:“老海,咱们内部有了奸细,这才叫窝心呢!以后,凡是独立团的军事机密,咱们得加强保密级别了!”
“我赞成!所有的军事行动,除了咱们几位核心领导之外,对下面绝对保密!”
自从日本人来了,贾二爷就把几个小矿山都封了,矿工们也都解散回家了。开采出来的矿石他藏了起来。他知道尤其是天皮,已经被日本人盯上了,得赶紧出手,不然的话,落在日本人手里那可就麻烦了。也许,日本人用那些原料矿石制枪炮制飞机制炸弹呢,那岂不是又让中国人遭殃了吗?
二爷虽然不是什么爱国人士,但他心里有一杆秤,是是非非,还是能分个一二来。不能给日本人当走狗——这是他的底线,他是绝不会突破自己这根底线的。
他找来叶知秋,让他帮忙将那批隐藏起来的天皮卖出去,价钱多少无所谓,只要别落到日本人手里就行。叶知秋一口答应下来。这件事情他办得非常快。没过几天,他通知二爷,说已经找到买主了。可就在交易顺利进行时,二爷突然得到消息——日本人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将那些已经装上车的天皮全部扣押下了。
这令二爷很不痛快。叶知秋赶来,在书房里和二爷谈论着如何想办法从日本人手里把被扣押的天皮弄回来……正在这时,柳如嫣走进来,告诉他说:心洁来了。
二爷觉得有些意外——董心洁平时是极少过这边来的,除非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他问柳如嫣,知不知道她是干什么来了。柳如嫣说:好像是为灾民募捐的事情来的。二爷说他正在和知秋谈重要的事情,能不能让她等上一会儿。柳如嫣说:“人家心洁总也不来,这次来,看来是有重要事情的,你还是现在去见见她吧。”
叶知秋听了一笑说:“心洁阿姨简直成了大慈善家啊!伯父,我先告辞了!”他走到门口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对二爷说,“心洁阿姨好像有个干儿子在日本人的思想课,二爷不妨问一问。”
叶知秋走后,贾二河和柳如嫣一起进了客厅。在此等候的董心洁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向二爷点点头。她总是这样,即便对二爷,也是彬彬有礼,仿佛她不是这个家庭里的一员。而事实上,她的确也跟这个家没有什么瓜葛。
“坐吧!”二爷也客气地说。
“心洁啊,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就直说,没关系的。”柳如嫣坐在董心洁身边,友好地看着她说。
“那我就直说了。二爷,最近,有一批河北的灾民流落到咱们绥中,生活都没有着落,我们教会打算为灾民做些慈善募捐。您是卓资山有名的大富商,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支持你们教会的慈善事业,应该是没有问题。只是……我的粮仓近来不好啊,今年的粮食还没有收上来,加上资金周转不灵,账面上吃紧……本来,有一批货,眼看就要出手了,可没想到却又遇上了麻烦,唉!”
“二爷,心洁从来也没向我们开过口,这回她也是为了慈善事业才来找你,你就多少帮她一点嘛!”柳如嫣对二爷说,她是真心想帮董心洁的。
“拿不出钱也不要紧,我知道粮仓的状况不大好。要不这样吧!我们教会的慈善原则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物资出物资。能赞助一些粮食给灾民,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董心洁说。
贾二河沉吟了一下:“卓资山的粮仓,归绥的粮仓,都被日本人给盯死了,粮食只能进,不能出。要是出,必须得通过日本人的批准才行。开仓放赈,本来是小事一桩,可我怕惹来麻烦。”
“赞助教会,能有什么麻烦?”柳如嫣问。
“我赞助的粮食一旦落到共产党八路军或者国军手里,正好授日本人以把柄,对我贾氏粮仓的处境将会非常不利!”
“二爷放心,你所捐赠的粮食只限于灾民,绝对不会外流的!”董心洁说。
“二河,不相信别人,你还不相信心洁吗!”柳如嫣催促道。
“好吧!好在卓资山这边的粮仓里还存了一些莜麦以备急用。你说吧,需要多少?”
董心洁大约说了一个数字。二爷见数额并不大,立即一口应允下来。
“我能问一下,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董心洁站起来,已经准备要走了。
“是啊,本来我手里有一批天皮,在市场上能卖个好价钱的。只要把天皮卖出去,我就能度过眼下的难关。不承想,昨天晚上却被日本宪兵队全都给查封了,说天皮属于军用物资,我是违法经营……唉!这才叫屋漏偏逢连阴雨啊!”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董心洁问。
二爷说:“听说,你有个干儿子是日本人,还是个小头目?能不能让他帮着通融通融?”
“对呀,这件事情,石田秀吉应该能帮得上忙的。”柳如嫣也赶紧说。
董心洁想了一下,应允下来:“好!我去找他说说看。”
“那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啊,这事都快把二爷急出病来了。”柳如嫣说。
“二爷,你一直在政治上保持中立,这我不反对。但有一件事情你想过没有,眼下这种局势,你的中立能保持多久?”董心洁问二爷。
贾二河一怔,看着董心洁说:“心洁,你的意思是——”
“日本人的胃口很大,他们的目的是要亡我中华。等国家亡了,那时候你还能保持中立吗?”
“大不了我的贾氏粮仓关门,不开就是了!”
“如果日本人用刺刀逼着你,要你开呢?他们会把你粮仓里的粮食供应给日本军人,或者是李守信的伪蒙军。到那个时候,你的贾氏粮仓岂不成了他们手里的工具?”
“这个……我倒还没想过……”
“我劝二爷好好想想,与其将来任人宰割,莫不如趁早未雨绸缪。”
贾二河心里更加佩服这个女人心思缜密,考虑问题长远,毕竟人家是读书人啊!
“你提醒得好,心洁,我是该认真想一想这件事情了。”
石田秀吉没想到干娘会突然来找他,而且显得很着急的样子。他知道干娘还没有吃饭,便带她到西街的一家饭馆,一边吃饭,一边谈事儿。
“干娘,你在电话里说找我有急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秀吉,干娘有事求你!”
“有事您就说。只要秀吉力所能及,我一定抓紧去办。”
“二爷想见见你。”
“贾先生想见我?干娘知道他有什么事吗?”
“他有一批货,被你们宪兵队给扣押了,他想让你帮忙通融一下。”
“好吧!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上午怎么样?我带你去幽兰阁见他。”
“好!”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第二天上午,董心洁领着石田秀吉去了幽兰阁。石田是头一回进贾府,他打量着这所大宅院,感慨地说:“好气派的宅院啊,贾老板果然非同寻常!”
“二爷原本是绥远有名的莜面大王,现在让你们逼得快要跳河了!”
石田尴尬地说:“干娘说笑了,我们什么时候逼他了?”
董心洁不再说话,向客厅走去。石田跟着她一起走着,心里却有些紧张不安起来。他不知道他所要见到的中国人是些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贾二爷对自己态度如何。可当他看到二爷时,心里的石头才落地——二爷平易近人,态度也非常和蔼可亲。董心洁介绍石田与贾二爷见了面。两个人免不了说几句客套话儿。
二爷虽然热情,但神态却是不卑不亢的:“石田先生,请坐!”
董心洁知道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己只是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便站起身来说:“教堂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谈吧!”等董心洁走出去了,二爷对石田说:“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咱们不妨开门见山!”
“好啊,我也喜欢直来直去。”
“前天我有一批货,被你们日本宪兵队给扣押了,石田先生可否知道这个消息?”
“知道!不但知道,我还参与了这次行动。”
贾二河吃惊地看着他:“你也参与了行动?”
石田点头说:“贾先生是想通过我的关系,把那批货要回来?”
“如果有这种可能,最好不过了。就算再花些钱去打点,我也愿意。”二爷说。
石田思忖一下:“这件事情我可以和宪兵队通融一下。”
贾二爷高兴地说:“那就拜托石田先生了!”说着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放在石田面前,“我为石田先生准备了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石田把那信封推回到贾二河面前:“贾先生,我帮你不是为贪图钱财,而是另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不妨签署一个君子协定。”
贾二爷意外地看着石田:“哦?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君子协定了!”
“其实很简单!我帮你把那批货要回来,今后贾氏粮仓的粮食都要供应给我们日本军队!还有,你们粮仓把粮食卖给谁,必须得通报我们。”
贾二爷神情为之一变:“懂了!这么一来,我的粮仓就完全被你们日本人控制了。”
“不不,我们对赚钱不感兴趣,无论赚多少钱都归你所有,我们只是控制粮食的流向,这就足够了。”
贾二爷冷冷地说:“对不起石田先生,贾氏粮仓还有其他股东,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你的提议虽然很诱人,但我得召开全体股东大会,问一问股东们同意不同意才行。”
“当然可以!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候您做出答复。”
贾二爷拍了下桌子,管家喜叔应声而进。
“老爷。”
“送客!”
喜叔对石田做了一个手势:“请吧,石田先生。”
傍晚,贾家一家人正在餐桌前吃饭。叶知秋来的时候恰好是饭点儿,他早已经把自己当成贾家中的一员了,丝毫也不客气,坐下来便拿起筷子吃起来。在他们中间,犹如家人一样随便。
贾梅看着父亲说:“以后,少让那个日本人到咱家里来,我讨厌日本人!”
二爷没说话。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
叶知秋打破沉寂,说:“伯父,那批被日本人扣留的天皮,我通过关系说服了日军宪兵队最髙长官,他答应近期把货归还给我们。”
贾二河惊喜地问:“真的吗?”
叶知秋点头:“真的!”
柳如嫣高兴地说:“哎哟!这等于是救活了粮仓呀。”
贾梅夸叶知秋:“知秋,你太了不起了!”
叶知秋谦和地摆手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快拿酒来!我要和知秋喝上一杯,好好庆贺庆贺。”二爷兴奋地招呼。”
贾梅凝视着叶知秋,流露出幸福的神情:“知秋,好久没见爹这么开心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早就说过,让我帮着伯父打理粮仓,我会干得非常出色!”叶知秋自信地说。
“知秋,今天妈还问我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了,我们把喜日子定在中秋节好吗?”贾梅低声问身边的叶知秋。
“当然好了!中秋节是我们中国人庆贺丰收的吉日,我们俩的爱情也有了收获,这个日子很有意义。”
“也是莜麦收割的日子呢。”贾梅高兴地说,“那我就告诉妈妈,让家里按这个日期准备了啊!”
“别急嘛……”叶知秋欲言又止。
“你又变卦了?”贾梅不髙兴了。
“没有!我是想知道,咱们结婚那天,贾兰能回来吗?”
贾梅顿时神情黯然:“估计她是不会回来了。”
“不管她回不回来,我们结婚的消息一定得告诉她。万一她能赶回来参加,我们一家人就皆大欢喜了。”
贾梅摇头:“连部队驻扎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们没法通知她!”
叶知秋故意神秘地说:“我打听到贾兰的下落了。”
贾梅惊喜问:“她在哪儿?”
“她就在红召一带,那里的条件十分艰苦。贾兰从小娇生惯养,说不定心里早就打退堂鼓了,只是碍着面子不好回来。如果我们能找到她,给她个台阶下,贾兰也许会随你一起回来呢。”
贾梅将信将疑地:“有这种可能吗?”
叶知秋揽住她的肩膀:“傻丫头!只要有一点可能,咱们都应该争取,你没看见伯父、伯母多想念她这个小女儿吗?贾兰回来,贾家才能真正团聚,你这个当姐姐的心里才能踏实,对吧!”
贾梅早已听得眼中盈泪:“好吧,知秋,那你能陪我一起去趟红召吗?”
叶知秋迟疑了一下:“恐怕不行!”
贾梅不悦地问:“为什么?”
叶知秋似是开玩笑地说:“上回奇剑啸就对我疑虑重重。这次再去见他,他还不把我当汉奸抓起来啊。”
“奇剑啸是很讲道理的,怎么会随便抓人呢?”
“开个玩笑!这么说吧,奇剑啸已经爱上兰兰。我要出面去接贾兰,他肯定反感,你想他能轻易让兰兰回来吗?”
贾梅吃惊地问:“奇剑啸爱上兰兰了?你听谁说的?”
“上一回见到奇剑啸,我从他的言谈话语中,从他看兰兰的眼神中感觉到的。”
“如果兰兰爱上奇剑啸,事情还真不好办了。”
“所以咱们得尽快,赶在他们还没有发展成为恋人之前,赶紧把兰兰拉回来。”
又过了一天,一个闷热的下午,幽兰阁院内的藤萝架下,贾梅正扇着扇子纳凉。叶知秋快步走过来:“梅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有兰兰的消息了。”
“真的?”
“她在黄花沟。”
“太好了,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找她吧!”
“不行!眼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再说,马上就要收割了,粮仓要收购粮食,这季节是最忙的,我实在脱不开身。”
贾梅有些失望地说:“让我一个人去,你也放心?”
“我派一个弟兄。”叶知秋说着,对外面拍了下手,便走进来一个弟兄。
叶知秋告诉贾梅,这个弟兄叫贵宝,是他的生死弟兄,非常可靠。让他陪着贾梅一起去,肯定没有问题。贾梅无奈,也只得答应下来。叶知秋让她第二天一早就动身。
贾梅说:“那我得去医院请假啊!”叶知秋说:“院长不是响家里的人吗?
我去告诉她一声儿便是了。记着,无论如何,你也要想办法把兰兰给弄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