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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苦肉计(一)

绥远抗战风云录 咖啡苦不甜 7099 2024-07-06 14:58

  贾兰一时没有回来,贾梅心里有些发慌,便信步走出来,四下闲逛着。当她经过一个院子时,从那破旧的石头墙的豁口望进去,看见贾兰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院子当中,而奇剑啸正在狠狠地批评着她。

  一直到天已经黑了,贾兰才十分沮丧地走回来,耷拉着脑袋,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儿。贾梅急忙上前问她:“奇团长为什么批评你呢?”

  “都怪你!我说不行,你非得让我去请假,结果怎么样?他说我在部队上不安心打鬼子,是因为吃不了苦,想跟着你回家……他对我不信任,根本不可能给我假。”

  “团长怎么会这样?在八路军的队伍里就数他有文化,我以为他会通情达理呢!”

  “那是表面现象,奇团长训起人来,那才叫狠呢!小花儿让他训哭过好几次,为了儿童班的事,我也没少挨他的剋!”

  贾梅着急地问:“真的啊?那怎么办?”

  贾兰无奈地说:“没办法……姐,真的对不起了。”

  贾梅想了一下,心中一动,说:“实在不行,你像我一样——偷偷地跑吧?”

  “那怎么行?当逃兵被抓回来是要枪毙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兰兰,真的没办法了?”

  “让我再想想啊……”贾兰说。

  她的办法还没想出来,外面传来了吵闹声和脚步声。姐妹俩向窗外望去,却见几个战士闯进了院子,然后房门被踢开了,是政委海大锤和娜仁大姐带着几个战士走了进来。战士中间,有杜大兴,也有小圪抽。贾兰急忙站立起来:“政委……大姐……”

  老海板着脸问贾兰:“我问你贾兰,你这儿是不是藏了一些不太健康的东西?”

  “什么是不健康的东西?”

  娜仁大姐说:“有人揭发说你藏着一个姓裴的人写的肮脏东西!”

  贾兰惊讶地反问:“姓裴的写的东西?”

  “有没有这事?”老海不想多啰嗦,直接问道。

  贾兰想了一下:“政委说的不会是裴多菲吧!”

  “对,就是这个裴多菲,你自己主动交出来。”

  贾兰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笔记本递给老海:“裴多菲的诗都在这上面!”

  老海一边翻看着笔记本一边问:“姓裴的是哪个连队的?”

  贾兰听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严肃点!”

  贾兰强止了笑。

  “政委,裴多菲这个人不在我们独立团!”

  “那他怎么把这些诗交给你的?”

  “我抄的。”

  “抄的?你倒真下工夫!”老海看着笔记本中的那首诗,吃力地念着,“我愿意是云朵,是灰色的破旗,在广漠的空中,懒懒地飘来荡去,只要我的爱人,是珊瑚似的夕阳,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好哇,贾兰!怪不得你一直当落后分子,思想上总出问题,原来根子在这呢——是这个姓裴的写诗挑唆你呢……”

  “政委,裴多菲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他的诗歌鼓舞了不少战士的斗志,他怎么反动了?”贾兰据理力争。

  “你瞧瞧,什么‘灰色的破旗’,‘懒洋洋地飘来飘去’,灰色的破旗指的是什么?这还不反动?”

  “政委,你……你没文化。”贾兰跺着脚说。

  老海态度粗暴地骂骂咧咧:“别跟我瞎**扯——我没文化照样打鬼子,照样干革命,我说你根本不像个八路军战士,酸巴拉叽的小资产阶级,你必须端正态度!”

  “我……”

  “你给我听着——这本子我没收了,三天之内你给我交一份深刻的检查……好家伙,居然把我们八路军的光荣军旗说成是灰色的破旗,还懒洋洋地飘来飘去,反动!”他拿着本子和娜仁大姐向外走去。

  贾兰追到门口,气愤地对外:“粗暴,没文化,可笑之极!”

  贾梅急忙拉住贾兰:“行了,你骂政委,不怕他给你小鞋穿啊!”

  贾兰一屁股坐在床上:“气死我了!”

  “我真奇怪,这种环境你居然能生存下来?”贾梅担心地看着妹妹。

  “没办法……其实,我一直没敢对你说心里话。”

  “我就知道你以前跟我说的不是心里话。你呀,太要强了,又爱面子,自己受了委屈都藏在心里不说,是不是?”

  贾兰点了点头说:“其实,我的高兴和快乐都是装出来的,从内心来说,我真不想在八路军干了。”

  贾梅惊喜地看着妹妹:“既然不想干了,那就跟我一起走!”

  “我怕……海政委说,我要像你一样当逃兵,抓住就要枪毙。”

  “那是吓暁你呢!我这不回来了,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嘛。”

  “部队有铁的纪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离开的时候,哨们还是新战士,再说赶上部队转移又没造成太大损失,首长就没追究。现在可不一样了,我们的军纪可严了。”

  刚说到这儿,小花推门进来说:“贾兰,下半夜是你值班啊!”

  “我知道。”

  小花拿了些东西走了出去。

  贾梅不解地问:“白天你不是忙了一天吗?怎么晚上还值班?”

  贾兰说:“我们人手少,排不过班来,没办法!”

  “兰兰,咱不给他干了。”

  贾兰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说:“不行……一会儿娜仁大姐要查岗……你先睡吧,我得过去值班了。”

  “兰兰,你没事吧?要不舒服,请假吧!”

  “我还行……”贾兰说着,向外走去。

  贾梅一直在用担忧的目光目送着她。自从贾兰出去后,她几乎都快坐不住了,一会儿就走到院子里去观望着,希望妹妹能早一点儿回来。可是已经很晚了,还是不见贾兰的影子。贾梅真有些急了,她正准备出去看个究竟,突然小花有些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不好了!贾兰出事了。”

  贾梅一把抓住小花问:“小花,出什么事了?”

  “贾兰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神情恍惚,刚才她给一个伤员打针,把药给弄错了……就出事了。”

  贾梅紧张地问:“伤员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出了严重的医疗事故呗。”

  “啊,伤员死了?”

  “跟死也差不多,正在抢救呢!”

  “贾兰呢?”

  “海政委带人把她抓起来关禁闭了!”

  “关禁闭了?你快带我去见她……”

  不一会儿,卓小花带着贾梅来到了一座废旧的磨坊里,清冷的月光筛下细碎的光斑。四处飞散的蜘蛛网犹如破烂的棉絮。随着木门“嘎吱”一声响,小花领着贾梅走了进来。小花手里拎着马灯。借着灯光,贾梅看见妹妹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不由大惊,急忙上前:“兰兰,他们怎么把你绑起来了?”

  “我……出了医疗事故。”

  “那你也不是故意的,他们居然这样对待你,太不近人情了!”

  贾兰悲哀地说:“姐,这下我完了,那个伤员真要是有个好歹,我就得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那会不会被枪毙?”

  贾兰摇头说:“不知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什么时候把你送军事法庭?”

  “不知道……姐,你要救我啊。”

  “兰兰你别怕!姐会想办法救你。”贾梅安慰着妹妹,其实她自己此刻也害怕得要命,心里没一点儿底。

  负责看管的杜大兴闻声走进来:“喂喂,谁让你进来的?”

  小花忙说:“是我带她来的。”

  杜大兴的口气很严厉:“小花同志,我可警告你,贾兰现在是犯人,你擅自带人进来,万一她们串供怎么办?”

  小花害怕地说:“这是贾兰的姐姐,她只想看一眼妹妹。”

  “马上离开,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杜大兴端起了枪。

  小花急忙拉着贾梅说:“快走吧,走啊……”她强行把贾梅拉了出去。

  红召的那家小客栈离独立团卫生队还有些距离,需要走一段山间小路。云遮着月,天空是暗的,地下更是暗得什么都看不清。贾梅跌跌撞撞小跑着,深一脚,浅一脚,几次险些摔倒,又几次差点儿把脚给崴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来不及多想,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妹妹救出来!

  终于跑到小客栈门前,那贵宝正站在门口等着她。贾梅惊慌失措地说:“贵宝啊……”

  贵宝连忙迎上前来:“别着急,二小姐呢?”

  贾梅摆手说:“出事了……赶紧给我联系叶知秋!”

  “贾小姐,你先跟我来。”

  贾梅怔了一下,跟着贵宝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线更加阴暗。贾梅跟着贵宝进来,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立在窗口。贵宝恭敬地对那人弯腰:“处长,贾小姐到了!”

  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贾梅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不紧不慢地摁了一下一只手里的打火机。打火机喷出一道光亮来,那一瞬间贾梅看清了他的脸——原来是叶知秋!

  贾梅又惊又喜,一头扑在叶知秋的怀中:“知秋!”

  叶知秋搂着贾梅问:“出什么事了?”

  “兰兰出大事了……”

  叶知秋轻轻地揽着贾梅,用温和的口气安抚着她:“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别急,慢慢说……”

  贾梅开始对叶知秋细叙起来。

  叶知秋听罢沉吟:“……他们真要处置贾兰?”

  贾梅焦急地说:“当然是真的,听说要把她送到军事法庭严办呢!知秋,你快想想办法!要不兰兰可要吃苦了。”

  “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贾兰就是不听,非要在八路军里混出个人样来,现在后悔了吧!”叶知秋事后诸葛亮的样子。

  “兰兰嘴上不说,心里早就后悔了,她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现在要是有人身自由,一定会跟着咱们走!”

  叶知秋思索着说:“既然要送军事法庭,八路军肯定对她看管得挺严,想去营救都困难。”

  “你是军人,手下又有一帮弟兄,你会有办法的。知秋,求你了!”贾梅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

  叶知秋满腹狐疑地看着贾梅:“这件事情不会是个圈套吧?”

  “你也太多疑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兰兰身边,所有的过程我都亲眼看到了,绝对是真的。”

  叶知秋说:“我们现在除了武力劫持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贾梅问:“你打算怎么办?”

  叶知秋说:“你马上回去,打听清楚他们什么时候把贾兰送到蒙绥军区。你只要把时间、路线搞清楚,我们就在半路上下手,把贾兰抢回来。”

  贾梅应着:“哎,我这就回去。”她起身要走。

  “等等!你回去后,只要看见贾兰被他们送出村子,马上到村西头的破庙里,我们在那儿等你。”他轻轻抚摸着贾梅的脸颊,“答应我,千万小心!”

  其实狡猾的叶知秋并没有完全相信贾梅说的是真的。他倒是不担心贾梅对他撒谎,而是担心这一切都是八路军做的套儿,是障眼法,为的是让贾梅相信,更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他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等待着来自八路军独立团内部的情报。

  第二天一大早,沙狐的情报送来了——那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所写的与贾梅所说的几乎一样。叶知秋看着纸条微笑,说:“沙狐是旁观者,他看得最清楚。看来贾梅说的是真的,骄傲的公主终于成为阶下囚,现在轮到我们英雄救美了!出发。”

  叶知秋和两个手下及贵宝向外走去。

  上午,临近秋天的太阳释放出最后的热量,把大地烘烤得热气腾腾。正是秋收时,部队的大部分战士都派到田地里,帮老乡抢收去了。村子里没有几个人。只有儿童班的小五子和那几个孩子聚集到关押贾兰的房子门外,不肯离去。而负责看守的杜大兴不时走过来驱赶他们。

  “快滚开,小兔崽子,别在这儿添乱,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杜大兴吃劲儿地吆喝着。孩子们呼啦一下跑散了,过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这时,背着盒子枪的柱子走过来,对杜大兴说:“团长要审问贾兰,马上把她带到指挥部去。”杜大兴和另外一个负责看守的战士打开栅栏门上的铁锁。贾兰从里边走出来,她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她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天空很蓝,很晴朗,一群野鸽子正好从头顶上飞了过去。空气中留下了它们翅翼震动的声响,又慢慢地消失了。

  柱子推了贾兰一把:“走吧,团长要问你话呢。”

  “我能不能梳洗一下?”贾兰问。

  “不行,团长正等着呢。”

  贾兰只得整理了一下头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杜大兴不客气地上前拉了她一把,被她甩开。贾兰瞪着他喝问:“你想干什么?”

  “嘿,都成犯人了,还臭美个啥,快滚犊子!”杜大兴说。

  村路上,柱子和杜大兴等人押着贾兰一路走来。路边的战士们和老百姓见到她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贾兰瞟见二后生躲在庄户人家的柴垛后边望着她,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有点心疼他——他居然当真的,真的以为自己要被送到军事法庭严厉处治呢。又走了一会儿,看见苏克迎面走过

  来,他看见贾兰,急忙上前问:“贾兰?你又犯什么错误了?”

  “很严重的错误,我出了医疗事故!”贾兰垂头丧气地说。

  “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医疗事故怎么也不至于是敌我矛盾吧?不行,我去找团长。”苏克非常仗义地说。

  贾兰连忙制止他:“苏主任,千万别去!昨天海政委没收了我的一本裴多菲手抄诗集,还批评我是资产阶级。我不服气,就带着情绪去值班,结果疏忽大意,出了重大的医疗事故,差点死人,这的确是我的错,怨不得团长他们!”

  “这是要把你带哪儿去?”苏克问。

  “去见团长……”贾兰话没完,杜大兴又从后面推搡着她向前走去。苏克眼神中透出愤怒与无奈。

  进了团长的房间,柱子向团长报告说:“贾兰态度不好,对我们还摔摔打打的……”奇剑啸摆了摆手说:“没你们的事儿了,出去吧。”柱子拉着杜大兴向外走去。

  奇剑啸关上了房门,这时候,屋子里只剩下贾兰和奇剑啸了。奇剑啸低声说了一句:“贾兰,委屈你了!”

  贾兰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亲娘,顿时泪如雨下:“团长……”

  奇剑啸为贾兰擦拭着眼泪,安慰了她一番,并且再次叮嘱她:卓资山是日寇盘踞的地盘,到了那儿,千万要小心,不能意气用事,不能单打独斗,一定要与当地的党组织取得联系,听组织发给你的指令,然后再行动。

  一个时辰后,贾兰被押出了村子。贾梅快步跑过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杜大兴一把推开贾梅,态度很凶地说:“别妨碍我们执行任务!”

  “姐,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见了父母,就说我一切都好,只是部队纪律严格,我不能回去参加婚礼了。”贾兰哽咽着对姐姐说。

  “兰兰,姐不会不管你,你不要害怕……明白吗?你会没事的……”贾梅在话语中给妹妹发出暗示。她的意思贾兰听得很明白,心中一阵窃喜——看来,鱼儿已经上钩啦。

  “姐,我不害怕!”

  杜大兴和小圪抽押着贾兰沿着一条弯曲的村路走着。这是一条田间小路,路两边是茂盛的莜麦地。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太阳太毒,这时候农民们都歇了工,或者在树荫下乘凉,或者回家去吃午饭,田野里一片空空荡荡。又走了一会儿,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了枪声。杜大兴警觉地听着:“不好,有埋伏!”立即推着贾兰进了路边的庄稼地里。杜大兴对小圪抽说:“你掩护,我押着她先走一步。我们在前面的小树林里会合。”小圪抽便躲到田埂边警戒起来。杜大兴则推搡着贾兰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快走……你要敢跑,老子就一枪崩了你。”

  贾兰看了杜大兴一眼,没吭声。他们匆匆地隐没在一片小树林里。他们身后,枪声开始激烈。贾兰说要停一下。杜大兴问什么事。贾兰说不能把那个同志丢下不管啊!杜大兴看着贾兰问:“你要我回去找他吗?”贾兰说:“进了小树林就安全了,我在这等你,你快回去支援他吧!”这时候枪声已经稀稀拉拉。杜大兴冷笑道:“我回去救他,你好趁机逃跑,算盘打得不错啊!”

  “我肯定不跑!”

  “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要不……你把我绑在树上,这总可以了吧?”

  “好!我就把你绑在树上,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想跑,我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杜大兴狠狠地说。

  “我真的不会跑!”

  杜大兴从腰间拿出绳子,把贾兰绑在树上。然后他猫着腰,沿着那麦地的垄子,向小圪抽那边奔去。当他赶到小圪抽身边时,小圪抽正向敌人那边放着冷枪。

  小圪抽看见杜大兴觉得不对劲儿,问他:“你过来了,那谁看着贾兰?”

  “我把她绑树上了。”

  “万一让她跑了怎么办?”

  “我绑得可结实了,她又不是孙猴子会七十二变,跑不了!”

  小圪抽说咱可别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杜大兴一听也有些慌了,二人急忙向小树林跑去。

  可是,当杜大兴和小圪抽二人飞奔而来,却傻了眼——捆绑贾兰的那棵大树前,她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一截被刀割断的绳子扔在地上,宛如一条被斩断的蛇扭曲着丑陋的身子……

  杜大兴和小圪抽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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