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在辽东城擒杀萧昱,倒是挺遗憾的。不过如今辽水以东尽为大秦之土,除了海边的那些深山老林,萧昱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其实这一次收复辽东,秦军也算是损失惨重了。单单墨月军就战死五百余人,再加上五百折冲府府兵,出征的两千七百余人折损了近三分之一。墨月军成军以来不过半年,也折损三分之一的将士。一将功成万骨枯,此言不虚也。
深夜,钟湛坐在军帐中,默然地看着白纸出神。良久,取过毛笔蘸了墨,悬笔半空,久久不下。一年多来,悲喜交杂,笑泪俱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落笔。
毛笔凝在空中踌躇,直至一滴墨滴落在竹纸上,将淡黄色的竹纸染出一珠黑玉,他才惊觉。长长叹了口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不多时,已填了半阙《水龙吟》:
再游辽水之东,素袍先易玄衣甲。
雁啼鹤唳,城楼旌帜,山河风雅。
云雾悠远,念黎王处,泪如珠下。
幸弱冠未立,汉儿不弃,迎诸众,归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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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继续填下去,忽然发觉不对,太压抑沉沦了。想要弃笔不写,犹豫再三,还是换种思路填下去:
策马奔腾原野,引强弓,射杀獾犽。
哪堪回首,十八年岁,沦敌一刹。
家恨国仇,如何报复?驱车前轧。
纵精骑万数,北疆之土,尽收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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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家”字有些出格(不合平仄),但总体还可以。待墨迹晾干,收好,熄灯。
……
北方的仲夏时节,气温已经有些炎热起来了。
一切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气象。
长安城依旧在平静中繁华。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劳碌了一天的赵苏疲倦地靠在榻上,微微合上双目休息。
世间的事情都是有利也有弊,赵苏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失去了“自由”和“惬意”。登基半年多以来,每天面对的是永远批阅不完的奏折和万年不变的御书房桌案,实在是乏味!
“哒哒哒……”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地刺耳。
赵苏不悦地睁开眼低吼:“朕不是叫尔等退下么?!”
“陛下,奴婢陈杰,有要事禀告。”
“进来!”赵苏直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陈杰一脸欣喜地捧着一份文书进来,行礼:“陛下,榆关有战报至。”
“榆关?”赵苏有些懵逼,榆关那边啥时候有战事了?没印象啊?!
“陛下,是大捷!山海原大捷!”陈杰说着,递上了战报。
赵苏摊开战报,仔细地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文字。
「假扮商队探访山海原……杀人立威……辽河大捷……」赵苏激动得心跳有些加速,深深呼吸了一下,右拳轻轻捶了一下大腿:“好!”
山海原……古燕国的辽西郡、大秦帝国的辽西郡,重新回归大秦的版图!
赵苏带了微笑,将战报收好:“这钟子玄果然没让朕失望!”
陈杰立刻满脸堆笑着躬身行礼:“恭贺陛下收复故土!”
陈杰正准备退下,这时,殿外又是一阵噪音传来,随后,一名小太监闯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战报。
“陛下,榆关有战报至。”
“……呈上来罢。”赵苏紧张地握紧拳头,他怕,他太害怕了,害怕辽西还没捂热就被夺回。
陈杰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战报,拆开,粗略一扫,脸上的紧张瞬间被欣喜取代:“恭贺陛下!辽东郡,被打下来了!”
“……无、无误?”赵苏的声音有些颤抖,跳下床榻,疾步过来一把夺过战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三四遍。
“好!好!好哇!”赵苏双眼闪着光芒,心跳加速,脸庞由于激动涨得通红,“陈杰,立刻将这两份捷报,昭告全城……从明日起,连续三夜不设……宵禁……”
突然,他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仰天摔倒。
“陛下!陛下!……”
恍惚间,赵苏听到陈杰和几个小太监的惊呼声和奔跑过来的脚步声,随即不省人事。
……
皇帝昏迷摔倒,这可是足以和天塌地陷相媲美的大事情!虽然宫内及时封锁了消息,但陈杰还是通知了新任中书令王傕、侍中郑登、武安君宋哲,以及兵部尚书李明远这四位重臣。四位内朝大臣闻讯,匆匆忙忙地入宫。
不出所料,听闻夫婿昏厥,一向清心寡欲、无意争宠的郑皇后领着太子赵彦出现在甘露殿里(也就是赵苏被送去修养的地方)。
宋哲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开口询问御医许继道:“陛下为何昏迷?现在如何了?”
许继皱眉回答:“陛下劳累过度,本就十分疲惫了,再受到刺激,过于激动导致的昏厥,只需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即可。陛下如今尚处于昏迷中。”
一直沉默的郑皇后突然走到四位重臣面前,盈盈一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皇后娘娘何必如此?我等纵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必将在陛下苏醒之前维护京城的秩序!”四位内朝大臣慌忙避开,躬身行礼。
“陈公公,请派人通知定南公。”四人对视一眼,王傕对陈杰说道。
“明白!”
……
万幸的是,赵苏在次日的午时初缓缓苏醒。
“陛下!”一直守在旁边的郑皇后惊喜地叫了出来。
“梓童啊……朕,昏迷多久了?”赵苏挣扎着坐起身来,头痛欲裂。
“已有半日,陛下。”
“……外面可有人候着?”
“右相(中书令)、侍中、武安君及李尚书在外候着。”
赵苏温声吩咐道:“唤他们进来……梓童,你也累了半日了,去歇着吧。”
少顷,四位大臣带着一身疲倦出现在甘露殿的玉阶下。
“四位爱卿辛苦了,这两日的政事,就麻烦四位了……”赵苏强忍着头条,和颜悦色地说道。
“臣等虽肝脑涂地,必保京城万无一失,请陛下安心静养!”四位内朝大臣齐齐躬身行礼。
“那朕便放心了……”赵苏点点头。
“陛下……辽东那边……”李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抚恤好办,那些山海原的牧民也好办,难在于,钟湛该怎么封赏?
一个年仅二十一岁(虚岁)的少年,就已经官居三品、爵至亭侯,而只要不出意外,钟湛,他还能稳坐宦海至少三十年。
届时封无可封、功高震主,怎么办?
雪藏?扼杀?以“莫须有”的罪名贬职削官?
人家的是“飞鸟尽,良弓藏”,这是“狡兔未死,走狗已烹”啊!别说良心上过不过得去,这搁史书上也铁定会被骂几笔——只要钟湛没有显露出野心、没有大逆不道、没有欺君谋反,在史书上他只会是以一个少年英雄的形象出场,莫名其妙地打压、抑制他的成长,后人会怎么看待他们?
赵苏捂着额头,沉吟了片刻,说道:“此番连续收复山海原及辽东,墨月军损失重大……着钟湛于当州设立折冲府,挑选府兵加以补充。另,墨月军扩军,满编五千人……钟湛卸榆关安抚使职,出任北燕都督(从三品),总督辽东、辽西军事;郭渊调辽西郡守(正四品),加次卿爵……”
李明远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喜的是,赵苏并没有因此打压钟湛;悲的是,钟湛踏入朝堂不足一年,就已经离自己只有半级之距。看来,他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