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运粮再次遇到十步郎后，韩贵回家立刻就把老婆孩子送姥姥家暂避。

　　他也以“吃饭用的车都被劫了”为由，再不做车把式。

　　穷人的命再苦也得努力活着。

　　他到处做些掏力气的活儿。

　　无意中又遇见了老韩，他说：“你要是觉得我行，就让我加入你们吧。”

　　自从有了组织，尽管干的还是苦力，但是他心里却甜丝丝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依靠，觉得自己不是再为那一顿饱饭活着了，他是为了身边所有穷苦人活着！

　　这次，他是跟着一个叫夏武福的游击队长出去执行任务，结果被鬼子和伪军包了饺子。

　　夏武福带着五名队员打阻击，让他们逃生，自己和阻击队员全部壮烈牺牲。

　　韩贵和其他人跑散了，他躲躲藏藏，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这附近。

　　因为在这一片遇到过十步郎，他想着往这儿跑，也许能得救。

　　“你腿上中弹了吗？”张护士问。

　　“没，就是脚摔伤了，走不成路了。”跳进围墙时，他的脚踝正磕在一块石头上，

　　张护士左右看看，看见了牛一手的小屋还亮着灯。

　　虽然几乎没和牛一手讲过话，但是知道他是大屠杀的幸存者，所以每次见面她都会冲他笑，他从不看自己，但是低垂着的脸上也会漾起一阵暖意。

　　鼓起勇气，她去轻轻敲响了牛一手的门。

　　因为门口放着粪桶和扫厕所的扫把，牛一手门口恶臭扑鼻。

　　“谁？”牛一手问。

　　“牛叔，我是小张，您帮帮忙吧？”张护士低声说。

　　门开了，昏黄灯光下，牛一手站在门口，看着张护士。

　　“叔，我亲戚被鬼子追杀，他躲到咱们院子里来了，现在他腿伤了，我弄不动他，您能不能让他先到您屋里躲一晚，我明天就想法子把他送出去！”张护士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牛一手身上了。

　　万一牛一手翻脸，把自己和韩贵举报给日本人，那也只能认命了。

　　沉默了片刻，牛一手问：“人呢？”

　　韩贵身材高大，但是牛一手是掏苦力的人，他连扶带拽地，把韩贵弄进了自己的小屋。

　　张护士第一次走进牛一手的小屋，没想到里面这么干净。

　　一张木板床，破单子铺得平平整整；一张破木桌，上面除了一盏油灯和半张旧报纸，再无它物；墙角有一张医院扔掉的破药柜，里面放着叠得平平展展的几件旧衣服；破药柜下面放着他平时穿的鞋子。

　　简单检查了一下韩贵的伤，应该是崴着了，骨头没事儿；身上、脸上有多处划伤，伤口不深。

　　“叔，我明儿一早来给他送药，我现在得回宿舍了。”张护士用哀恳的眼神看着牛一手。

　　牛一手点下头，等张护士走后，他从里面插上了门。

　　床很窄，两个人侧身各睡一头，勉强躺得下。

　　“你怎么回事？”牛一手问。

　　韩贵就把游击队长牺牲，自己被追杀的经过讲了一遍。

　　想到夏武福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他心里针扎般痛。

　　和游击队失去了联系，自己又变成了一只孤雁。

　　所以他也不怕牛一手出卖自己，他还有什么值得被出卖的吗？

　　“睡吧，明天看情况再说。”牛一手不再说话了。

　　天不亮，张护士就来了。

　　她带来了一瓶治跌打的药膏和一点消炎粉。

　　帮韩贵处理完伤后，牛一手说：“鬼子天一亮肯定会到处找他，他得赶紧转移出去。”

　　张护士看着韩贵，一脸的为难：“他现在脚有伤，不能翻墙，咋办啊？”

　　“墙外边现在也不安全，你去找杂工老韩或花匠老丁，快去！”牛一手催促她。

　　张护士不解地看着他，牛一手难得有一丝笑容：“他们能帮你！”

　　昨晚的枪声令老丁心里不安，他半夜去旧停尸房转悠一圈，看看里面有没有同志们开会留下的痕迹。

　　为了更好掩饰旧停尸房的废弃，他抓了几把土在里面扬了扬。

　　从门缝看见了牛一手把一个受伤的人领进了自己房间，身后还跟着那个张护士。

　　老韩不在，他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看到张护士，他笑着问：“张护士是想摘几朵菊花吗？”

　　医院里种了很多月季和玫瑰花，花期他会摘一些送给医生或护士们插瓶用。

　　深秋季节，院子里盛开的只有一簇簇金黄、雪白的菊花。

　　张护士直接说自己亲戚被鬼子追杀，现藏在牛一手屋里，但是一会儿鬼子肯定要全院搜查，希望老丁帮忙把人救出去。

　　老丁紧张地问：“他不会是共产党吧？”

　　见他这样问，显见是怕惹祸，张护士说：“不是，就是一个出苦力的。”

　　老丁低头思忖了片刻：“他能走路吗？”

　　“现在好一点了。”说完张护士也奇怪，他咋知道韩贵的脚有伤呢？

　　旧停尸房后墙有一口破水缸，挪开水缸是一汪臭水。

　　“进去，水不深，出口是竹林，顺着竹林走，有人接应。”老丁把韩贵推进臭水里，把破水缸挪到原来的位置。

　　果然，吃早饭时，鬼子院长集合了所有医生护士。

　　十几个鬼子和汉奸走进了食堂，张护士看出这些不是前排营房里的鬼子。

　　没多久，一个鬼子牵着一只狼狗进来了。

　　看见狼狗，张护士的脸顿时惨白。

　　自己和韩贵近距离接触过，人闻不到的气味，狼狗却可以闻到啊！

　　鬼子院长用一口纯正的汉语说：“昨晚，有一个暴乱分子躲进了我们医院，谁见到了，把他交出来就行了。”

　　没人说话，食堂里虽然站着三四十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就没办法了，暴乱分子中了枪伤，有猎犬在，他逃是逃不掉的。”院长看着鬼子军曹说。

　　张护士心里奇怪，韩叔没中枪啊。

　　韩贵身上的血，是战友的。

　　他翻墙时把血渍印在了墙上，鬼子以为他中枪了。

　　军曹对牵狗的士兵嘀咕了几句，自己领着其余的人出了食堂。

　　他们应该是到处搜查去了。

　　狼狗走过前排的中国医生和护士后，来到张护士站的后排，可怕的眼睛盯着张护士看了一秒，猛地发出瘆人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