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趟正步下来,我感到身上已经是微微出汗了,估计虎叔的腿也有些受不了了。
“哎,老了,折腾不动了。”虎叔扭着身子走回到小桌旁,坐下来了,昏暗中我看到虎叔用手揉着眼睛。
“痛快,痛快,多少年没这么痛快了。”虎叔又拿起酒瓶,倒了一杯,也个我了倒一杯。
“干!”
“干!虎叔!”我端起酒杯,心中还涌动着大阅兵的万丈豪情。
虎叔又倒上酒,继续要喝。
“成虎,咱不喝了,”翠如按住虎叔的手,“咱不喝了,回家吧,睡几个小时,再过来也耽误不了的。”
虎叔有点高了,两眼迷离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微微地摇动着,然后推开翠如的手,一饮而尽。
“兄弟,不能耽误啊,不能误了阅兵啊。”虎叔放下酒杯,悠悠地说,那个感觉又像是自言自语。
“没有啊,虎叔,没有耽误啊。”我连连摆着手说。
“一辈子就一次啊,”虎叔抬起头来,再次加重语气强调说:“当兵能赶上阅兵,这一辈子就一次啊。”
“没事,虎叔,没事的。”我不知怎么解释了。
虎叔提高音调:“什么没事,当兵就一次啊,能赶上阅兵,也就一次啊。”
说着,虎叔又倒了一杯,一仰脖,干了,我们几个死活都拉不住,虎叔真的喝多了。
虎叔放下酒杯,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又扫过翠如、扫过胖刘,最后又停在我脸上。
“兄弟,你知道吗?其实,我没有参加过阅兵啊。”
我们三个都愣住了,一动不动,盯着虎叔。
虎叔说着又倒了一杯酒,举起来要喝,被翠如死死地按住了。虎叔放下杯子,两行眼泪从虎叔的脸颊上流了下来。
“那一年,我还是新兵,我们班里挑走了四个,去参加阅兵的集训。我也被挑上了,我的身高够啊,那个时候,要1米78到1米83,我够啊,我就是1米78,我身高够、够啊......。”
虎叔的句子有些不连贯了,但每个字还是清楚坚定的。
“我们先是团里集训,淘汰、考核,然后到师里、到师里集训。”虎叔又做了个劈枪的动作。
“我们没白天黑夜地练,这个我的腿啊,我也不知怎么的,我的腿、我的腿就疼,妈的,我们祖上也没有什么毛病啊。”虎叔叹了口气。
“我坚持着,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坚持着......。”
虎叔说着,又要端杯子,被翠如按住了。
“到后来,还是不行了。那时候,每天考核,不行就到预备队,再不行,就淘汰,到最后,我还是被发现了。”
虎叔停了下来,看着我,又看看胖刘和翠如,竟哽咽地抽泣起来。
“妈的,我怎么就没有坚持下来哪,那时腿是真疼啊,我真没用,可是我怎么就没有坚持下来哪。”虎叔说着,不顾翠如的阻拦,又喝了一杯。
“我是看着他们三个去的北京啊,我怎么就没有坚持下来哪,我没用啊。”
虎叔双肩抽搐着,拿起酒瓶又要倒酒。
“不喝了,成虎,不喝了。”翠如满脸泪水,死死地按着虎叔的手,夺下酒瓶。我和胖刘也劝着虎叔。
这个时候,房间里传来了闹铃的声音,我知道,是火车要过来了。
胖刘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那面小旗子,说:“虎叔,你们坐着,我去接车。”
这时,虎叔也站起身来,真的是有些多了,那两条腿,不停地摇晃着。虎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我:“兄弟,你必须走,必须去阅兵,不能像我,你必须去阅兵。”
我扶住虎叔,往下按:“好,阅兵阅兵,虎叔,坐下说,坐下说。”
“呜、呜呜......。”漆黑的夜色里,传来断续的细微的汽笛声。
“你就今晚走,必须走,就坐这趟车走。”虎叔推开我的手,又举起来,向着汽笛声传来的方向,指着。“就这趟车,是去北京的,直达北京的!”
胖刘拉住虎叔:“虎叔,你喝多了,你坐下,这个车不停。”
“谁说不停,必须停,”虎叔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扔,“阅兵,去阅兵!”
说着,虎叔从胖刘手里抓过那个旗子,走到站台边上一瘸一拐地走去:“你们谁拉我,我跟谁急,啊。”
不知虎叔拿来的那么大劲,我们几个拉都没拉住,却被虎叔拉拽着来到了站台边上,虎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撑地,竟然一下子跳到了站台下面铁轨上。
“你疯了你,成虎,你给我上来,你疯了啊你。”翠如冲过来喊着,我们都下了一大跳。
远处,火车的灯光,穿透夜色,照到了本来黝黑的大山上。
我被吓出一身冷汗来,我走到站台边上,说:“你干什么,虎叔,你上来,上来。”
虎叔站在铁轨上,摇着手里的小旗子:“兄弟,去阅兵,去阅兵。”
我看了看远处的灯光,急忙跳下去了,拉住虎叔:“虎叔,这样不行,上去,这样不行。”
胖刘也跳下来,拉着虎叔:“你疯了你啊,这要丢了工作的,胡闹!。”
远处,火车的车灯刺破夜空,慢慢地从山后转过弯道,直直地照射向站台。
“你们别管,这车必须停,必须停!”此时的虎叔不管不顾,任我们怎么拉怎么拽,就是站在铁路上不动:“你们别管我,兄弟,我让你去阅兵。”
“大哥,别这样,明天的火车也行啊。”我焦急地拉着虎叔,带着哀求的喊着。
“什么明天,今天必须走,耽误一分钟到不行,必须去阅兵。”虎叔大声地吼着:“战友是可以为兄弟挡子弹的,我拦个火车算什么!”
列车的灯光把夜幕劈开,扫过一侧深沉的山体。
“虎叔,虎叔!”我的那点酒早就醒了,我拉着虎叔的衣服,拼命往外拽,“大哥,我不去阅兵,我不是去阅兵!”我冲着李成虎大声喊着。
“必须去阅兵,你必须去阅兵!”虎叔是依然是不管不顾的摇着那面小旗子。
“我不是雪豹的,我不是雪豹的。”我一边拉拽着虎叔,一边冲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不是雪豹的也没关系,你得走,去阅兵!”李成虎就一直嚷嚷着。
“我不是班长,我就是个站岗的,我回去站岗啊,我回去也不是去阅兵!不去阅兵!”我急的眼泪都下来了,拖拽着虎叔,但根本拖不动。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必须走,”虎叔喊着:“咱今晚必须走,就这个车,就这个车!”
火车转过弯道,灯光射向小站,把小站照的通体透亮,一览无余,脚下的铁轨已经震动起来了。
胖刘快哭了,拼命往外拉着虎叔:“你疯了,快走开啊,成虎。”
火车的灯光已经照到了我们的脸上,让我们睁不开眼,呜呜地汽笛长鸣。
“别拉他了,让他去吧!”突然,翠如大喊着,一边哭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着,翠如尖利的喊声,盖过了火车的轰鸣。
我和胖刘都惊讶地看着翠如。
翠如已经哭的泣不成声:“你们别管啦,这个倔驴,让他去做他想做的吧。”
胖刘手上松了一点劲:“没事,没事,这个车是个慢车,会停下来的。”
我楞了一下,松手了。
火车渐渐开近,灯光照在小站上,照在铁轨上,照在我们三个人身上,火车上显然也看到了铁道上的人,不停地发出长长的鸣笛声。
铁轨上,虎叔标准地摇着手中的小旗子,面目严峻,没有丝毫慌乱的表情。
“呜、呜呜......。”火车减速了,慢慢地减速了,最后,在距离我们不足十米的地方,慢慢地停了下来。
虎叔一步跨过一个轨道,想爬上站台,但两腿使不上劲,就趴到了站台上,我和胖刘用力地托着,翠如在上面拉着,这样把虎托上站台。
虎叔向着车头一颠一颠地走去,我和胖刘也爬上站台,都跟虎叔的后面。
“出什么事啦!你们不要命啦!”火车上,司机探出头来,一脸懵懂地大喊着。
虎叔一颠一颠地向前凑了几步,又向一旁闪开两步,在距离司机五六米的地方,仰起头,举起右手,啪地一个标准的军礼:“司机同志,栏山庄站值班员李成虎报告,有、有紧急情况向你报告,这位.......。”
虎叔回头看我,又指了指我:“这位是武警雪豹突击队的班长,必须搭乘你的这次列车赶往北京,执行紧急任务,“
火车司机还是一脸迷惑,有些生气的说:“就这个你就拦火车,你不要命啦。”
虎叔又往前凑了一步:“他是回去参加阅兵,知道吗?回北京去参加阅兵,国庆大阅兵!”李成虎吼着,声音盖过了机车的轰鸣声。
我热血沸腾,我挺挺胸,也向着司机一个标准的军礼,来印证虎叔的话,这个时候,我就是雪豹。
“他是我的战友.由此产生的后果,一切责任由我承当,谢谢你。”虎叔接着大声说。
司机听明白了,看看虎叔、看看我,有些无奈地说:“上车,上车吧。”
“谢谢啊,谢谢,走,兄弟,上车,上车。”虎叔笑了,拉着我往前走。
火车司机探出头:“往后走,就第一节车厢就行,”最后又加了一句话:“嗨,我也当过兵!”
虎叔向司机抬抬手,然后带着醉意大声喊着:“兄弟,上车,去阅兵,阅兵!”
翠如在后面推着我,喜极而泣。胖刘递过来我的背包:“上车,兄弟,上车。”
几个人推着我来到第一节车箱。车厢内,乘客们都扒着车窗往外看,不知发上了什么事情。列车员是个小姑娘,她打开车门,一脸懵懂的表情,虎叔说:“这个雪豹的,有特殊任务,搭你们的车。”
我上车了,列车员关上车门,就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听到虎叔在不停地喊着:“阅兵,阅兵!”
我隔着玻璃向下挥动着手臂。虎叔也在挥着手,嘴里说着什么,听不清。
胖刘在笑着,翠如在笑着。
列车哐当一下,开始慢慢地动了起来。这时,虎叔收住笑容,那条不利索的右腿往身体上一并,身体上挺,抬起右手,啪的一个标准的军礼!
我举起手,隔着车门玻璃,向着这个老兵,致以最庄严的军礼,眼泪,我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火车越来越快,我俯下身子,透过车窗看去,站台上,虎叔随着列车渐渐转动着身子,还是那样的标准。
列车渐渐远去,直到这个我还不知名的小站,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