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是他与她第一次相见,她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得知了那纸婚契,同时也得知了他是个废人,无法修行。
“爹爹,为何我非得嫁给他不可?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么?”她好生沮丧,婚姻这种人生大事,却是在她全然没有准备时定下,这让她分外惶恐不安。
毕竟,她向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真的很想由自己来决定自己的未来。
“唉……苦了你了……”青丘族族长,青丘川叹了口气,心中生出几分歉意,愧疚而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但对我们青丘族来说……守信更重要啊......更何况,钱青丘大人的后人,能简单么?
她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但她又十分好奇那个他究竟是否如族中弟子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于是,她带上了她的小侍女青丘梦雨,两人偷偷溜了出去。
她向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她要亲自看看那个“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再来决定自己何去何从。
……
卷华城外,江南烟雨。
一间简陋的小屋内,他正抚摸着一只灵蚕,身上的白衣纤尘不染。
敲门声。
“请进。”他的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似乎早有预料,温和道。又或者,世上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足以使他惊讶吧。
荣辱不惊,众生道一,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门“吱呀”地一声开了,一名同样身着白绸裙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那一刻,他有些恍惚。
灵魂的心悸,似乎他曾在哪儿见过这熟悉的一幕,与这熟悉的人儿……
“你好。”她礼貌道,虽说同着白裳,但她的衣料看上去就已比他好了太多太多。两人并非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如是想。
不过,她发现他倒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差劲。
他的儒雅,他的随和,好似深潭照月,波澜不兴,倒是有种看淡尘凡的超然之意。
但他毕竟无法修行,悟了道的凡人,也只是凡人罢了。她可惜地想。
怔了怔,她从恍惚中清醒:可惜这种心思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总不会……
怎么可能,她连忙收回心思,不再去多想——她不敢多想。
“你好。”出于礼貌,他回应道。这是个不错的姑娘,她像是大自然恩赐予的精灵,美丽、生动,恬淡、宁静,而又富有生气与活力。
他如是想,两人并非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与她就这么注视着彼此,谁都不愿先行打破此刻令人无比舒心的宁静,两人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小姐,你怎么跟他在这儿干耗着?”青丘梦雨闯了进来,将先前微妙的意境破坏得荡然无存。
而后,青丘梦雨盛气凌人地伸出指头,看向他,毫不客气地道:“废人,你还不快解除与小姐的婚契!”
他皱了皱眉,淡漠开口道:“你们自己解除便是,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接受过这份婚约!”
“那你又为何要赖着小姐?小姐年方十四便破境至卷王,你这么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只会耽误小姐的前程!你只会是个碌碌无为的庸人!”青丘梦雨无情地讥笑道。
她皱了皱眉,连她都是觉得青丘梦雨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我说过,我从一开始便回绝了那纸婚契,所以那已不是我的问题。你应该自己去找你们族中的长老要说法——更何况,我不稀罕。”他的脸色出奇地平静,“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便很是不错。
见他如此淡定,青丘梦雨的脸色却是不怎么好看:“呵,井底之蛙。修行一事乃逆天改命之事,历经千辛万苦才能站在更高处,看见更好的风景;你无法修行,自是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立于九天之上俯瞰天地的气魄与壮美。见识短浅无知,反倒成了你自命清高的倚仗?!没有胆气与能力修行,反倒成了你目中无人渺视一切的借口?!”
青丘梦雨的言辞很是激烈,但也很有力量——他确确实实是在逃避。这点倒是没有说错。
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手心中小小的灵蚕,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怎可与夏虫语冰?”
一语,数关!
她似乎从中读出了一抹不一样的意味!是自嘲么?亦或是,嘲笑?
青丘梦雨冷笑:“看来你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小姐,我们走!”
话毕,青丘梦雨便拉着她离去,而他看着她的背影,莫名的心悸。
……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门扉微掩,门外,仿佛已过去百亿年。
“更高处的风景?”
他喃喃道,旋即自嘲地一笑,但脸上,却是不尽的、难掩难藏的落寞与怅然若失,他茫然地望向屋外的星空,眼底的悲伤再难掩藏。
他举盏,轻笑:
“我曾立于九天之上,望星海苍茫,却不解尘世杯盏间的人走茶凉;我曾走过千山万水,看岁月成殇,却留恋红尘分秒间的缓缓时光;我曾历心魔百障,知一切虚妄,却迷惘凡缘饮啄间的命运无常。”
“如果不明白修行的尽头在何处,修行,还有意义么?”
……
苦涩,一如既往。悲伤,因果有偿。
……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语霖淋终不怨。
他醒了,他看见了漫天的五色焰雨,看见了华呈鑫战胜了青丘洛,他隐约觉得这是为了他所做的。
他疲倦地一笑,心中却是空白一片——那是茫然的空白。
“钱璟?你没事吧?能听得见我说话吗?”王科缙摇了摇他,而他以茫然的目光相迎——
“完了,这货给摔傻了。”华呈鑫右手掩面,十分无语。
“二狗,你给钱璟脑袋来一拳,看看能不能负负得正——说不定就治好了呢。”王科缙一脸严肃地向一旁的二狗说道。
二狗:???你确定?到时候出事情了又让我背锅?
“我去!你竟然这么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王科缙惊呼。
二狗:???你能读懂我的心理活动是什么鬼?
青丘洛已是被青丘简扶了起来,却是以一种怨毒的目光看向华呈鑫等人,仿佛随时就会暴起,择人而噬。而围观的众多青丘族弟子,也是面色不善地将华呈鑫他们团团围住。
“单挑打不过还想群殴是吧?”王科缙冷笑。同时小声给华呈鑫传音:“要是真打起来了,看二狗上了咱们就跑……咦?你人呢?”
王科缙感觉不对劲,往身后一看,华呈鑫正面不改色地一个劲往后撤,后撤步姿势很是麻利。
王科缙:???
“放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来自青丘断玉,另一个来自——
她,青丘浅忆。
青丘断玉见她也是来了,便不再说下去,将主事权交给了她。
“远来是客,先前青丘洛的意气之争已是不妥,如今技不如人败下阵来,你们还想以多欺少不成!?简直丢尽了我们青丘一族的颜面!”她厉声斥道。
闻言,众多青丘族弟子皆是面露愧色,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小姐教训的是。”
“青丘洛,至刑堂领罚五十杖,可认?”她又转向青丘洛,道。
青丘断玉挑了挑眉,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我认。”青丘洛的脸色已于她出现的瞬息间恢复了平静,但他的眼底,却是闪过了一丝猩红。
她,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他。
“又见面了。”她的神情比此刻的空气更为平静。
他愣愣地看着她,茫然而无助:她是谁?
“我叫青丘浅忆,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她的语调十分和缓,却比山间的甘泉更为悦耳湜宁。
但他仍旧茫然。
“废人!小姐在跟你说话呢!你不会还在这装失忆吧?”青丘梦雨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不客气地朝他喝道。
这人……
“我不打女人,但我还是很想揍你!”二狗厌恶地看了青丘梦雨一眼,真不知道她为何一定要这么针对钱璟。
但此时,她也有些不喜起来——他就这么不愿看见她吗?
“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并不喜欢被别人安排——不论是自由、命运还是这份婚契,但毕竟是青丘族生我养我至今,所以我自然有义务帮它履行承诺,但我希望,你能够对我、对青丘族,有最基本的一点尊重。否则——”她一字一句地郑重道,手中七尺青锋直指他的咽喉,“要么你死,我担上这不义之名;要么我死,你一无所有;要么我走,你继续做个废人!”
王科缙站在一旁都快被吓傻了:这姑娘这么刚烈的吗?
失忆?他怎么可能失忆?他有些好笑,但他还是没能笑出来,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是谁?
他知道,他姓钱,然而——
他是谁。
“我是……”他呢喃着,竭力想从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企图捞出点什么,“我是谁……”
“是谁?我是谁!?”
歇斯底里的狂吼,将所有人吓得一跳,而她也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他喘着粗气,茫然地抬起头,望见了如同天柱般的青丘山。
不知为何,他想向山顶跑去。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