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这样的大张旗鼓,非同寻常,数以万计的北蛮人一同嘶吼,叫嚣,疯狂的发起进攻,两侧雪山上还未来得及化去的积雪好似在回应着他们内心的疯狂,齐齐落下,但那雪崩于顶,这些北蛮子依旧面不改色,被埋住又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发起进攻。
老人于城墙之上,看到了那位与自己较量了半生的对手,此时他正于万军之中的王驾上,冷漠地看着这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一幕发生。
王驾上的男人是北原之地的首领哈森,一位自称“天可汗”的狂悖之徒,二十岁之时就做了其部族首领,后来仅仅花了三年时间便收复北原各大部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北原之王。这几十年来这个男人没有一刻消停过,总是妄想着踏足中原,没有什么大义凛然的理由,也并非为了寻求更好的生存环境,只是因为他的征服欲望。
这个男人钟爱掠夺,他有生以来吃到的第一头羊,穿上的第一件毛皮衣物,那家中的数十位绝世美人,或是今天万人之上的王位,都是他凭着自己的实力抢来的,在他三十岁那年时,雁门之外的一切都被他抢到了自己怀中,抢来的土地,女人,财富,分给了誓死追随他的部下,所以这个北原上实力最强的人也成了那位人心所向之人,名副其实的北原之王,而后他就把目光投向了中原。
燕月寒在雁门领兵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位老对手,想来这些年若不是大燕兵马占尽了地利,以哈森这个男人的手段,想要问鼎中原不过是时间问题。
所以今日北蛮大军发起全面进攻时,老人心头一直很不安,他不明白那个男人哪里来的信心敢如此孤注一掷?但……北原的妖族还没有出现,虽不确定他们是否会联手,但也不得不防。
雁门军常年在边城的守备军不过二十万上下,依靠城墙和地利也能勉强挡住几十万的北蛮士兵,而这次,老人从城楼之上望去,却是看不到尽头,连大概估算敌人的兵力都做不到,但他知道今日之战,北蛮来的大军绝不比从前任何一次的少。
于是那老人只得枯坐城头,仔细观察战场的每一丝变化,希望能够等来胜利的契机。然而当一个人期待某种好事或者说奇迹的时候,往往等来的是另一个噩耗。
就在今日北蛮大军攻城之时,一支数千人的北蛮游骑兵通过太行山险谷穿插到了雁门守军的后方,一路奔袭,自永宁镇往雁门军的军需营方向杀来,所过之处,不留活口,不出半日的光景,竟是偷袭得手,一把火烧掉了雁门军粮仓。
老人想不明白,太行山下的那个险谷是如何能让这一队北蛮士兵通过?那个地方乃是天地而生的险关,就算有人能通过,马儿也不行,没有马儿的游骑兵也绝对做不到短时间内奇袭雁门军后方。
如此想来,只有一个解释,那支游骑兵之中,除了修行者,还有妖族,毕竟找出几千马妖对于北原妖族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心头有了答案,老人却是再没有信心做些什么,没了粮草,至少要半月才会有援军到来,而今的状况,怕是不出十天就能决出胜负。
于是老人吩咐亲卫队绑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分出一队人马将他们送回燕州中部的燕侯府,随后一个人卸去了甲胄,立足城头之上,落寞地看向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不时苦笑,不时沉默,最后心头的万千情绪也只得化作了无奈和绝望,好似这半生执念在这一刻,全然变成了一个笑话。
什么还燕北以太平?什么此生戎马绝不负天下?这场战争之后,连大燕都要不太平了,这中原,又能安生多久?
此时燕月寒心中已是明白,今日这北境雁门保不住了,但他不敢声张,也不能声张,无论结局是否注定,身为军人,今天就算拖着这二十万大军去死,也得打到最后一刻,不管能不能阻挡那些北蛮人的脚步,至少也能削弱其兵力,也算是为将来平乱的军队出一份力。
那落寞的身影,满心绝望的站在城楼上,颇有几分英雄迟暮的模样,他不能走,因为他是军心,哪怕知道会败,但只要燕月寒在此,雁门军的军心就不会散,所以老将军下达了最后一道军令。
“死战雁门!我自与君共黄泉!”
……
恐惧,悲痛,绝望,也许那大多人一生都难以经历的事情此刻化作梦魇,让侥幸生还的叶无双一次次从噩梦中醒来,他已经连续十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一场完整的觉,从那天被眼前驾车的老僧救下后,他都是这般失魂落魄。
只是今日,他终于愿意开口和这位和尚交流,因为马车之外的风景已经是如此陌生。
“大师……我们要去哪儿?”
僧人回头老了他一眼,他平静安详的面容下带着些许惊讶。“小施主醒了?我们在去京都的路上。”
“京都?为何要去京都?永宁镇怎么样了?那些北蛮子可有退去?”
一听此言,僧人眼里闪过一丝悲痛,双手合十,闭上眼叹息一声:“唉……罪孽……燕北如今已是北蛮人的天下,小施主若是还留在那儿,定然活不成,所以老衲这才自作主张带着你前往去京都。”
叶无双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对于僧人救下自己他还是很感激,只是这些天悲痛于心,还不愿承认亲人离去的事实,他也记得那天所经历的一切,深知此时回头会辜负那些付出性命换自己活下去的人。于是沉默了片刻后,对着僧人行了一礼。
“多谢大师救命之恩,在下不会犯傻跑回去的。”
“小施主不过这般年纪,经历苦痛后还能如此镇定,实在难得。容老衲多嘴一句,人生遭遇,皆因果缘法,若能不去执念,方可真正活着。”
少年面无表情,眼里依旧暗淡。“大师……您说那些蛮子如此作为不怕有报应吗?”
“世间万般事,有因必有果,终有一日,世间会变好的。”
叶无双摇了摇头,随后把目光投向马车的窗外,沉默了许久后,呢喃道。“因果……是啊,终有一日,他们会付出代价。”
少年的声音很轻,没有丝毫的情绪夹杂其中,好似在诉说一件必然发生之事,老僧听在耳中,却是不能再劝慰他什么,毕竟经历了这般事,谁又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呢?只是僧人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一枚仇恨的种子已在少年的心中发芽。
初春时节,车驾一路南行,少年没有心思去欣赏那外界万物复苏的景象,春风化雨,滋养万物,他一生也不会忘记这个春天,大燕圣阳一百七十年的这个春天,北蛮大军踏入燕北,毁了他的故乡,毁了他的一切。
此后数月,二人一路南下,除了吃饭时偶有交流,大多数都是在沉默,叶无双心里有了仇恨,越发渴望变强,但他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修行的初衷,在他看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前提是燕国天下,而不是北蛮人的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也是燕国百姓,不是那些冷血无情的北蛮子。
可无论他怎样迫切的渴望力量,却始终对于修行没有具体的概念,想要修行只能通过《衍血箓》记载的方法,好在那本书他完完全全背下了,每每发觉其中有晦涩难懂之处,也不敢声张,因为他记得自己答应老瘸子的话,有关这功法的事,对任何人也不能说。
书中开篇写到:“我道非道,众生皆魔,万般执念,向死而活。”少年不解其意,继续回想之后内容,看懂了记载在书籍开篇的一个故事。
大概是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少年大德的僧人,曾立志修行佛法,终生不离山门,可后来天下大乱,妖族与人族之间的战争把人世间化作了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僧人不忍见那世间疾苦,决定下山度化人间。
从未出过山门的僧人其实也不过是一位不经世事的少年,纵然佛法精深的他在见到那已然化作人间地狱的场景时,多少在心中产生动摇,一路行来,见惯人间丑恶,世态炎凉,连他这般早已出世之人也不禁感叹:何为道?何为法,何为众生?
直到他遇见一位女子,身而为妖却心存仁慈,时常消耗自身妖力去救治伤者,她说爱那美丽的人间,爱那众生。僧人觉得这女妖佛缘深厚,故与其同行数载,走遍那苍茫人间。
江湖相伴数载,二人互相暗生情愫,但僧人乃是出家人,曾发愿此生要钻研佛法,长伴青灯古佛,所以这一刻,他害怕了。
那女妖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姑娘,见僧人不敢面对这份感情,甚至屡屡回避她的示好,于是更加的穷追不舍,定要去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