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降临后的第二天,才过斜阳,又是黄昏雨。
下午的骄阳似乎烘烤得公路上都为之绽开了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只不过对来往车辆来说估计不算什么好事。
宁芜高速上,二十多辆大客车前面有四五辆越野车为其开路,撞开路上其他抛锚的车辆,开道的福特撼路者上,开车的正是连驾照都还没考到手的蒋雨婷小姐。
车身前列的金属格栅、镀铬石条已是破烂不堪,随着剧烈的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已经尖锐得无法忍受。
副座的李禹哲只好从车窗探出身子示意后车停车,然后赶紧下车将车轮下卡住的不知道哪辆倒霉车辆的哪个地方的倒霉铁皮扯了下来,从高速公路边上丢下去。
正是昨日马鞍山的一千余人,在花了两个多小时选出来了队长和主管以后,李禹哲也有点记不清是谁的提议,打算124人单挑一下李禹哲。
其中以蒋雨婷跳的最欢,那李禹哲可不得大开杀戒?挥着剑鞘给一帮人展示了一番,什么叫,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一百多人对一人,给打的一个个鬼哭神嚎的,罪魁祸首蒋雨婷更是给拍板子似的狠揍了一顿,不过李禹哲倒是对那青萍剑术的寄身流波,随风摩倾,来去飘忽,任其自然之感有了点体悟。
李禹哲冲着身后坐着的两人,接过了一包乐事原味薯片往嘴里咔哧咔哧,其中一人正是前天李禹哲去超市搬物资遇到的常博仁。
李禹哲将众人收拾一番之后,也让他们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差距,震慑了队伍中一些人抱有的幻想。
拍了下蒋雨婷脑袋,喊道:“我们第一次划分组别就按顺序来了,之后的组别,就要根据小组的功勋来核算了,你们组排名第一,吃喝玩用就应该享受最好的。”
看着此时已经逼仄拥挤的营地,李禹哲冲选出来的四位主管:费敖成、梁鹏鹏、蒋雨婷和高钰坤。
高钰坤是那第二批加入的学生里面的一个,最后的比试中和刘一麟对拼,两人当时都已经打出了火气,最后李禹哲考虑到得给新加入的人一个往上爬的念想。
跟刘一麟商量了一番,把主管的位置让给了高钰坤,除了张娅蕾表示自己不喜欢管理以外,开始的八人组全部都当上了大队和管事的职位。
在经历了刚刚的食物分发之后,原本留存的食物也只剩下一半,特别是水,夏天本就喝水快,如今剩下来的也就仅仅几箱,再加上营地也太狭小了。
李禹哲吩咐各个队长去协调好队伍,每个小队分成两排,每排八人,往前前进。前三小队都是由第一批跟李禹哲的人构成,更是有五个当上了大队长。
自己则跑过去找高钰坤,一千人有四分之一等于是直接归他管辖,而且一个纯靠身体素质就能跟学了两招的刘一麟打的不相上下的人肯定不会是平庸之辈的。
“你好。”李禹哲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
男生有点拘束,把眼镜摘下来,想了想又赶紧戴回去,伸手出来想握手发现李禹哲没这个意思,又不好意思地收回去。李禹哲看到了,刚克制住自己去跟别人握手,就发生了就像躲迷藏的一幕,倒是好笑。
男生回答得有些磕巴,“啊,额,你好。”
“你身手不错啊,以前学过武术吗?”李禹哲递过去一瓶可乐,问道。
男生接过去,没有拧开,思索了一下说道:“额,嗯...以前,我小时候,额,我爸教我打太极拳的,嗯。”
“太极拳?”李禹哲有些吃惊。
“其实就是我爷爷奶奶平时锻炼的那一套,额,其实我觉得没啥用,嗯,我能打的差不多,可能是因为我平时经常锻炼,嗯。”男生自己给自己点点头表示肯定。
李禹哲感觉他说话语气不像作伪,“好,那这样,兄弟,因为你刚加入我们,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我的管理思路,我喊我朋友朱凯斌还有陈民翔去你手底下当大队长,你看怎么样?他们配合你处理些事情,你也轻松点。”
“额,我随便,嗯,我意思就是,我都行,其实我也不会管理,还几百个人,我其实都有点害怕。”男生有点拘谨。
“没事没事,总要有个锻炼的机会嘛,就算是古时候的名将也不可能刚出生就能率领几万人的部队啊,都是不断学习和磨炼。”李禹哲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宽慰。
他自己也安心了不少,队伍的大小管理层都有跟他的学武机会,有他在,一时间,这套管理体系倒也能运转,保证了上令下达。
唯一的新人高钰坤,还安排了自己室友去他手下也算是个监控,至于四名高管,蒋雨婷是他对象,费敖成是他同学,梁鹏鹏是他室友,三个人彼此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他。
而且还让大队长轮流监管各个队伍,减少了背叛拉拢的可能性,至于更多防范现在还很危险倒也不急着安排。
李禹哲下意识的摩挲起剑柄,盘算着自己的分配有没有大的缺漏,直到蒋雨婷跳过来惊醒了他,“嘿!亲爱的小李,我们去哪啊?”
“去高铁站,我们要去南京”李禹哲根据印象,指了指西北的方向,见四人有些不解,解释道:“我们现在自身安全了,难道就可以忘记我们的初衷了么?我们的父母呢?我们现如今有了能力就可以不管他们了么?”
“把这个消息传下去,我们得去南京,不管是交通,还是再度恢复通信,那里都比马鞍山要更适合我们。”
见李禹哲下定了决心而且说的那么坚决,听起来就很有道理的样子,四人跑过去告诉自己的大队长,然后再转达给小队长。你问我中队长?中队长是文职啦,一个是生活委员,一个是纪律委员,瞎掺和是想要夺权啊?
蒋雨婷握着李禹哲的手,关切的问道:“叔叔阿姨在杭州,我们不直接去找他们吗?”
李禹哲摇摇头,闷声道:“太远了,不管是我们两个去还是一千个人我感觉都不够,这么长的路上难免遇上几个凶兽,而且就算见到了又有什么用?寄人篱下?给别人当狗?”
“而且我不相信我爷爷什么都没留给我爸,放心吧,我爹妈我肯定最急,但是凡事得考虑周全,救他们是肯定的,杭州我必须去,但不是现在而已。”李禹哲吭着头往前走,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父母带他的一幕幕。
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高中时期,他因为长期的篮球训练,加上剧烈运动导致受伤,关节腔积液、滑膜增生,他幻想着自己出车祸了,已经是弥留之际。
他把自己的幻想告诉了父母,父母说他是乌鸦嘴,就晓得自己咒自己,他却问父母,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怎么办?
爸爸妈妈斩钉截铁地回答,治!砸锅卖铁也得给你治!
他再问,那如果医生说不一定治得好呢?可能你们倾家荡产了,我还是走掉了,那怎么办?你们不是人财两空吗?
妈妈只是抱着他安慰他,说他是她生的,就一定会管,有些事情不应该考虑值不值得,要问心无愧。
他挣脱妈妈的怀抱,跟爸爸妈妈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们放弃治疗,我绝对不会怪你们,我不害怕死亡,我不希望我的死亡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我不想你们前半生为了我奋斗,后半生还要为了我还债!你们拿一点小钱,让我还活着的时间里快快乐乐的就行了,没必要为了多活几天落得个人财两空。”这是他的原话。
他知道,只要他不死,爸爸妈妈就不会舍得死亡,总想着活下来,就能见到他。但是如果他死了,死在了找他们的路上,如果父母知道了,他相信他们会崩溃甚至自杀的,他自信他的爸爸妈妈就是这么爱他。
路过第一次去的超市,想起在那边发生的团队分歧,李禹哲扫了一眼仍旧是紧闭的门窗,他已经感受到了不太对劲,而且伴随着周遭墙壁遍布着裂缝。
街对面的树丛也有些渗人,李禹哲握了握剑柄,最终还是没有多事,只是再望了一眼便继续向前看见了昨天搬空的超市。
门口板板正正四具尸体躺着,李禹哲倒也没在意,正要继续走,嗯?又死了两个?李禹哲定睛望去,一个尸体诈尸般站起来,往后仰了仰,双手撑开,伸了个懒腰。
不正是昨天那个邋遢汉子常博仁?李禹哲遥遥冲他点了点头,也没打算过去招惹,他倒好,瞅见这一大批人浩浩荡荡,也不害怕,通过拍打、捶打等不常见的喊魂手法,架着另一具诈尸的跑过来。
常博仁哈哈笑道:“兄弟,你今天又来啦?”
蒋雨婷还以为两人多熟,黑人问号表情打在脸上,李禹哲愣了一下笑道:“老哥这是想?”
“我跟我这兄弟都是农村人,土里面刨食的货色,种地赚不到钱娶媳妇,我们就出来当民工。这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吗?超市里面吃的也没了,我兄弟背上搬东西受了伤,现在还不能动弹。您看看可能带我们两个?”男人苦哈哈地笑着说道。
明明笑声是那么的爽朗,但是看着那黝黑的脸庞,脸上的刻痕就像是把肉分开了一样,一笑起来,眼角的肉便切了开。
蒋雨婷心中不忍,但是想到李禹哲的性子,估摸着两人可能会被拒绝,正打算留点水什么的下来,却见李禹哲一下子热衷起来。
“你这个兄弟叫什么?我看他有点面熟。”李禹哲侧着头看着被搀扶的男人。
“我兄弟叫徐天德,安徽凤阳的,跟我一块工地上做工认识的,不过他身体一直差一些,不能干很累的活,一般都是做小工。”常博仁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只是个民工有些跌份。
却看到李禹哲,这个昨天看见的俊小伙走过来扶住他兄弟另半边身子,“常大哥,您这份心意我敬重您,这样,我喊您一声大哥,你兄弟也就是我兄弟,您要是不介意,我们就一块走,怎么样?我们要去南京的,等到那边看看有没有政府或者通讯设备。”
常博仁感觉到这俊小伙帮着他搀扶兄弟的架势不似作伪,更是感觉到十分诧异,这小伙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倒不嫌他们这种干苦力的脏,他俩可都两三天没洗澡了!
“常大哥,我昨天来好像就您一个人?”
常博仁的思绪被打断,只感觉眼前这小伙心地不错,而且还很尊重他,连带着帮忙照顾他兄弟,心中更是涌起了感动,“我今天也是没办法了,我跟我兄弟连水都没了,只能在这门口看看能不能等到好心人搭救一下,还好遇到了你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这样,我代我这兄弟给你磕个头。”
说罢,作势就要跪下,李禹哲慌忙架住,“别别别,常大哥,我是真的敬佩您这种关心朋友的好兄弟,您就别那么生分,咱都是安徽的,理应互帮互助才是。
还请常大哥见谅,我昨天带着这帮朋友,加上常大哥您身材魁梧,是我小人之心了,还请常大哥原谅。”
“兄弟,没事没事”常博仁听到这,这大老粗也讲不出来个子丑寅卯,要不是周围连个树都没有,恨不得就要学刘备桃园结义了。
外出打工这么多年,少有的被人家当人看,被人家尊敬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而且这小兄弟讲话也有条有理的,这大学生就是跟大老粗不一样。
“常大哥,您受点累,我们把徐大哥架到推车里,您看可行?我们这一千多号人还在等着呢。”
看着青年真挚的眼神,常博仁要是有点文化,士为知己者死都冒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看见人家还在为自己考虑,忙不迭的点头,感觉无比受用。
过了一会,后面的同学拾掇了一下让出一辆空推车,满脸嫌弃地撞给两个乞丐样的民工。就这样,常博仁还是低着头,连连道谢,推着徐天德赶上队伍前列“小兄弟,你姓李是吗?”
“常大哥,你叫我禹哲就好。”
“好的好的,‘宇哲’,好名字啊,大气得很。我这带个兄弟,不会害你被人说闲话吧?”常博仁担心地问道。
“常大哥别担心,我是他们的头,他们都听我的,带上您一个对我们有啥影响。我看啊,您要不就先跟着我们,南京那边医生也好,设备也好,到时候去南京给徐大哥再检查一下。”
“诶诶好。”常博仁也没了什么主意,听到‘李宇哲’说法,连忙答应下来。
“常大哥,我去告诉他们接下来往哪走,您先往前推,我马上回来。”李禹哲拍了拍常博仁肩膀,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常博仁看着李禹哲嘴唇上也是给烤的起皮,连连摆手,“兄弟,你喝,你这嘴都干的掉皮了,你喝,我不渴。”
李禹哲直接往他身上一丢,“后面有水,我刚刚忙忘了,您先喝,我处理完就回来。”
李禹哲扭头看着常博仁没再看他,让蒋雨婷从包里抽了张湿巾,细细地把巴掌从指尖到指缝挨个擦拭了一遍,又取了张湿巾,背在旁人的视线死角中,喊蒋雨婷把肩膀上给擦了擦。
蒋雨婷好奇道:“小李,那俩大叔是谁啊?你认识么?”
李禹哲嫌弃地把湿巾团团丢在路边,冲她眨了眨眼,开口指挥道:“把沿途所有小超市、冷柜,所有吃的喝的包括烟酒全都带走,除了特别站地方的东西,全都带上。”
等到一千余人收刮完再来到高铁站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沉的时候了,沿路上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队伍,也有不少人缀在了队伍的尾巴上。
不是没有人卖惨祈求想要加入,但是在发现李禹哲全部都拒绝以后,甚至拔剑将一个老奶奶当街砍死以后,这种声调就没有出现过了。
常博仁有些不忍心,犹豫了再三还是憋不住,开口问道:“兄弟,你刚刚,杀人了。”
“嗯。”李禹哲点点头,“常大哥,我不喜欢被别人强迫,那个老太撒泼非要进来,我就不让,我们又不欠她的,她还想道德绑架我?对不起,那她只能死了。”
李禹哲借口要去商量怎么去南京,躲开了叨唠,常博仁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忍心,把老奶奶的尸首拖到了一边的草坪上。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还是打不着火?”李禹哲看着数十个学生围着大客车商讨,走过去问道。
“对,我们在尝试调整电源,按照道理来说,电瓶里面应该是有电的,但是放不出来。”张娅蕾有些苦恼。
费敖成提议:“我以前看人家那种电影里面,那种偷车贼把几根电线短接一下就有电了,我们要不试试?”
李禹哲指了指旁边的五菱面包车,“你拿那个车试试吧,别把大巴弄坏了,到时候我们走不掉。”
李禹哲没有掺和一群学机械、电气的同学的讨论,他非常信奉:不在不擅长的领域指手画脚,既然选择相信别人,就给予别人足够的信任。
注意到那名首先回答问题的女孩望着他有些欲言又止,自觉现在没什么事,干脆便走了过去,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女孩显然也没有想到李禹哲会真的过来,不免有些慌乱,有一些语无伦次,“我,我想问一下,就是,我们,嗯,我们是去南京吗?”
李禹哲点点头,有点疑惑,这事早就通知了呀。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女孩有些哽咽,眼中酝酿起了几分水意,“我爸爸,我爸爸在南京,我们能去救他吗?”说完有些期盼地看向李禹哲。
李禹哲看着她点点头,他没有借此机会再次喊什么口号,他不喜欢老是通过言语来笼络别人,说多了,就像个画大饼的,轻声说道:“我们把这些车打着火,我们就去了,别担心,我会把你们所有人的亲人全部救出来的。”
身后的人群传来欢呼,发动机打着的声音是那么迷人,李禹哲松了口气,冲女孩点了点头,回身喊道:“试试看能不能行驶了,如果可以把怎么办到的告诉别的同学,会开车的同学过去学怎么点火的。其他同学,把物资全部收拾好,准备走了!我们去南京!”
“现在往哪走啊?”蒋雨婷开的一肚子恼火,没有卫星定位,纯靠李禹哲对着一张陈旧破烂的地图口播,实在是遭罪。
山东女人表示实在听不懂南方男人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两人的沟通搞得跟两个不同国家的人一样,都要指手划脚了。
“前面左转,进那个机场路,然后直走再右转,然后一路直走就行了。”李禹哲捧着个地图,手扭啊扭得,似乎打算凭借这种方式帮助蒋雨婷理解。
身后的常博仁凑过来问道:“那是不是快到了?”
“常大哥,马鞍山离南京很近的,我们可能刚上高速开了半个小时就算进南京的地区了,只不过那边都是南京的郊区,没有什么人,我们去南京主城区。”
“好好好,还要多久啊?”
李禹哲无奈地耸耸肩,冲着两人说道:“这我也不确定,不过天黑之前必须得到,前两天晚上七点左右都开始地震了,我们现在可是在高速上,万一地震把路搞断了,我们集体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