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该用午膳了。”
王文莲静悄悄地走到正在后花园侍弄花草的华临方身边,说道。
老爷子应了一声,摘下头顶上边的草帽,又将手中花剪递给身边的下人,便随儿媳一同往膳厅走去,边走边问道:“文莲啊,迎樽找到了吗?”
王文莲面色尴尬,答道:“儿媳愚钝,尚未打探到二少爷的消息。我马上就再多派些人一同出去找,把整个文登府都找一遍。”
“哦,那就算了吧。”他摆了摆手:“这个小子,是个属猴的主,跑的飞快。既然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等他玩够了自己也就回来了。”
“这……是。”王文莲暗暗松了一口气。从父亲回来至今已有三日过去,派出去的十多个家丁,都没找到华迎樽的消息,如今的她内心比谁都急,自认为如果那天把二少爷给留下,也不至于如此。
二人刚走进膳厅,便有下人前来禀报:“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到华介书身着官服眉头紧皱,急吼吼地走了进来。
华临方挑眉问道:“介书,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焦急地说道:“出事了,爹。出大事了!”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别自乱阵脚。”
华介书听闻,强压下内心的焦灼,喘匀气息后说道:“爹,城外边来了个军队,估计有数百人!”
“什么?”王文莲惊呼一声,却又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捂住了嘴。
华临方眉头微皱:“怎么回事?说清楚。”
华介书沉默一番,在心中将语言组织了一遍,从头说道:“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城头守军派人来报,说北边来了黑压压的一队骑兵。我和同僚商议过,已经下令把城门都关上。”
“可是巡抚去天元京城面圣了,我们想了想,觉得现在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爹,就来问问您觉得这个事该怎么处理比较好?”
“那支军队是属于哪个地方的?你知道吗?”
“这个还不知道……守军派人来通知的时候,他们还没到城下,估计现在快了。我之前嘱咐过,如果知道了更多消息就赶紧派人来知会一声。”
“嗯……”华临方点点头,沉思片刻,道:“现在事情都还没搞清楚,着急也没用。走吧,我陪你去府衙走一趟。”
“好。”华介书应了一声,连忙喊人准备轿子。
不料却被父亲制止:“不坐轿子了,速度太慢,准备马车吧。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说完,二人便先后离开,留下王文莲一人站在原地甚是担心。
……
“报!”
华家父子以及文登府众官员正坐在府衙中,门外跑来一名守军士兵。
华介书催促道:“别浪费时间了,快进来。”
“怎么样?查没查清楚,他们是什么来路?”
士兵答道:“回知府。城外有两百左右的骑兵,看上去并没有要打仗的意思。领头那人自称张长青,是辽州的,点名请华老爷子前去说话。”
华介书有些惊讶:“爹,你认识这个张长青?”
老爷子嗯了一声,捋着胡须答道:“张长青,他是开国大将莲花侯张荷的后代,为现任安东大将军。说起来,我以前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有些私交。”
话音刚落,华介书便恍然大悟,轻声道:“我说这名字为什么听起来有些耳熟,竟然是他……”
在座的众多官员也随之窃窃私语起来,议论着为何身负戍边重任的安东将军会突然带兵来此。
按说天下一兵一卒没有朝廷的安排都不可做任何调动,尤其是张长青这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胆敢擅自离开辖地是要被追究反叛之死罪的。
可他若真要背叛朝廷,却为何只带了两百骑兵,还客气地请卫兵前来通报?
若不是反叛,难不成是那辽州出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众人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
华介书同样想不通,只好看向父亲。华临方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便起身说道:“无妨。见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两百莲花军,皆在城门外下马站定,肃杀之气令人心生寒意。
张长青带头站在军前,铠甲裹素,身形挺拔,神似一杆长枪,却透露出几分萧瑟之感。
不一会儿,文登府府城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步行出城,走在前头的,正是华临方。
他上前几步,抱拳问道:“阁下可是华临方老爷子?”
华临方点头笑着应道:“老夫便是。张将军,你我虽只是十年前于朝会上有过一面之缘,却有过几次书信来往,可算得上是忘年之交呀!哈哈。”
“哎,不说那些虚的了。”他又自嘲地摆摆手,直奔主题:“张将军,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也难怪,身为一方军队统帅却带着兵来到别人的地界,肯定是遇到了大事,怎么可能还有闲心放那些没味儿的屁?
见到张长青的视线向自己身后扫了一遍,华临方立刻会意,扭头对身后众官道:“诸位大人请稍作回避,实在抱歉。”
待他们走远,华临方笑呵呵的转过头来,对张长青说道:“张将军,这回您可但说无妨了吧。”
张长青略一沉吟,问道:“您可知道,如今华迎樽在我手下任的什么军职吗?”
华临方愣了愣,答道:“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老夫虽然曾在吏部,但军队将士的职务任命诏书走的是兵部,所以……”
张长青点点头表示理解:“近四年前,迎樽凭着军功,已成为我安东军两千莲花将士的豹头统领。”
“真的?!”他的话让华临方大吃一惊,自豪高兴之情溢于言表:“迎樽现在在哪?哦对,他前些日子回了家一趟,哎呀你瞧老夫这脑子……”
“张将军,这小子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他在家吃顿饭就跑了,我都没见到,是不是军务繁忙,直接回去了?”
“对了,张将军,我听说他还领回来一个媳妇,叫张长雨,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我这孙媳妇就是您的妹妹吧!”
说到自己的二孙子,他一时高兴的失了态,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接连抛出一大串问题。
可张长青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华临方注意到他的反应,心里咯噔一声,惊觉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试探地问道:“张将军……怎么回事?”
张长青一言未发,只是站着。
沉默半晌,他扭头向后看了看,其身后的两百军士渐渐分开一条路,十六名士兵,八人一棺,抬着两具棺材从军中缓缓行来。
以华介书为首的几个官员正站在城墙下,各自内心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有人东张西望,只想这件事赶紧结束,可别被卷进去,毁了自己的前途。有人也好凑个热闹,抻着耳朵想听个只言片语的,当做自己将来的谈资。
可华介书偏偏是内心里最着急别扭,外表上却必须得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华知府,令尊既然认识那个大将军,为什么他俩之间说话还要背着您呢?您可是华老爷的亲儿子,还是咱们文登府的知府,竟然不让您掺和,这叫个什么事呀?”
还有人在华介书的暗火中又添了一把柴,将他心中愤懑煽点的无以复加。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说道:“诶,华知府,您看那边,老爷子是不是叫您过去呀?”
华介书听闻,转头望去,发现父亲好像在向自己这边看,登时按捺不住内心的急躁,拔腿便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短,他心中也冷静下来,再隐约看清楚父亲好似阴翳、愤怒的神情,心里暗道不妙,放慢了步伐的同时,盘算着这到底会是个什么事情,对自己是何利弊。
华临方强压住内心的悲痛怒火,待儿子走到自己面前,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他脸上,大声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介书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去,终于发现了那两具停放在张长青身后的棺材。他仍有些疑惑,不禁抬脚走去,顺着棺盖推开后露出的那条缝看了进去。
“啊!”华介书被惊地一声大叫,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巍巍地指着面前的棺材,说道:“迎……迎樽,他怎么会在这?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
后来,整个文登府动用了所有力量,彻查此事。这场风暴所席卷的范围甚至波及到整个林州。
原来是玉林县衙一众官员,在第一时间就派人围住了案发地,他们为了自己的官运前途,封锁消息,私下处理掉所有黑衣人的尸体,当做无事发生。
文登府后来虽派人将那些尸体全部挖出来查验,却并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至于他们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就更是无处可查。
最终,华介书将事情的前后始终仔仔细细地写了一份奏折,摊开足有两尺多长,再加上父亲的补充提名后呈给了皇上。
张长青的两百莲花军,着丧而返,并带着华迎樽和张长雨的灵柩厚葬在了张府的祖地,这是华临方老爷子亲自点头答应的事情。
……
那场震惊朝野的动兵之事,后被人称作——辽林之乱。
此事一出,无数弹劾安东大将军张长青的奏折如雪花飞舞一般纷纷飘落到岚仁宗柳和的龙案上面,终于堆成了一座山。
这座小山宛如千钧之力,只待龙颜一怒,便可展现出天崩地裂的力量,将张长青压的粉身碎骨。
可柳和却只是淡淡一笑,在朝堂上对着众大臣说道:“张家世代镇守国门,代代将军皆为人杰英豪。此事朕已心中有数,众爱卿不必多言。”说完,便命身边宦官将弹劾奏折付之一炬。
朝野上下无不捶胸顿足,私下里唾骂皇上昏庸懦弱。而张长青本人,更是被视为巨大威胁,大臣们在聚会中常常议论着该如何打压削弱他的势力。甚至有人发誓有朝一日必将亲手诛杀此国贼,以正天下。
但那一天的真实情况,却再没有什么人能够说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