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了门,下了梯,四人跟街上揽客的跑堂打了声招呼,便一头扎进热闹的集市中去。
跑堂多年来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之前被柳诏东那几句气话冲的胆战心惊,暗道不妙,心想可能是猜错了他们的身份说错了话,见几人出去连看都不敢正眼看,只偷偷瞄了一眼背影,心里祈祷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千万别找到自己身上。
四人看到跑堂这幅样子,自然不便多问,只好先在附近转悠转悠,再盘算着如何打探码头的方位。
……
白泽码头。
平日里,在整个县城,码头就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了,尤其是每月两次的集会日,好多小贩都会在此处摆摊蹭人气,码头上也会停靠着大大小小的一排船只。
可自从半月前白泽县的知县病逝在任上以后没几天,这地方就突然被一伙身着船工短打式样衣裳的贼人围了起来,整个码头骤然冷清了下去。
今日,这群人便又绕着码头分散站了一圈,码头中间,摆一把木椅,上面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汉子。
光头汉子后面站着一个瘦猴样儿的人,此人卑躬屈膝,满脸堆笑,手里展着一件外套往光头的背上披去。
“老大,这天儿眼瞅着是要起风了,您要不再搭一件?着凉可就不好了。”
光头手里捏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吐,任由瘦猴将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神情享受,忽又抬头看了看天,问道:“什么时辰了?”
“现在天短了,看这模样,估摸着得有申时三刻了吧。”
“今天收成怎么样?”
“老大,不瞒您说,今天的收成,确实赶不上前几日了。”瘦猴面露苦涩,望了望站在周边的同伙,说道:“咱们把码头这么一围,消息传开,有些准备好最近出发的船也停着不动了。如此一来,导致咱们到手的钱是一天比一天少。今天的进账,还不足三十两银子……”
光头狠狠地啐了口混着瓜子皮屑的唾沫:“娘希匹,真是无商不奸啊,一个个的浑身都是心眼。再堵两天差不多了,晚上放出话去,他们若是再捂着腰包死活不掏钱,到时候把船都给烧了或者凿沉了事!我就不信了,就算是铁公鸡,老子也要拔他们几根钢毛下来!”
瘦猴连忙点头称是。
光头沉吟片刻,又问:“田痦子怎么说?”
“田县丞那边和老大的意思差不多,估摸着还能拖个三五天时间,也让咱们抓紧了。”
“嗯……”他点点头,转而愤愤地道:“这田痦子是真他娘的黑,咱们兄弟累死累活的赚点辛苦钱,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敢分出四成去……明天涨价!再不来的到时候想要救船救货可就没那么好商量了!”
“今天早点收工,等再过一个时辰就回去吃饭。还有,你跟兄弟们说一声,再坚持两天,到时候银子来的就快了,等干完这一票,咱们找个地方猫一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明年开春跟我去关里干活,这关外的人又穷又不老实,想赚点钱真他娘的难!”
瘦猴应了一声,便转身去给周围的人传信。
正当此时,远处却有几个人影闲庭信步地朝码头走来。光头和瘦猴看见眼前皆是一亮,看来今天又要多一笔生意了。
如今的码头附近并没有百姓敢靠近,因而华知仇一行四人如此走来,登时便吸引到所有人注意。有同情心的百姓已经开始暗暗摇头,心中叹着气:“又有可怜人要被敲诈了。”
华知仇走在最右边,虽说表面上一脸平静,但心跳却已快蹦到嗓子眼,有兴奋也有一点紧张。除了在辽南书院读书时的和同窗间的小打小闹,这种与恶势力团伙正面起冲突的事情,于他而言还是第一次。
他压着嘴唇说道:“就按刚才定的计划办,见机行事。”也不知道这话是用来提醒另外三人还是安慰自己的。
柳诏东的脸上已再不见怒气,取而代之的有跃跃欲试,更多的则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既然自己如今身在民间,那就一点点来吧,而眼前这群人,便是自己千里之行的足下要闯开的第一关!
在几人快要接近码头封锁圈的时候,高在洲率先提速两步窜了出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从小就在同福客栈兼任店小二和跑堂,这种事他做起来自然最是顺畅,毫无做作的姿态。
只见他上前两步,微微欠身,双手作揖,讨好地问道:“各位好汉,在下高在洲,初次见面,失礼失礼。”
光头在码头上晒了一下午的太阳也没等到生意,正感无聊,此时突然蹦出四个嫩头青,看起来也还算懂事,当即便来了兴致。
于是他伸手按下正准备上前搭腔的瘦猴,将瓜子揣在怀里,晃悠着起身,踱步而来,挑眉问道:“你叫高在洲?不错。嗨,我的名字不好听,就不说出来献丑了。不过……”光头胡噜一把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你们也看见了。弟兄们不嫌弃,平日都喊我光头,好记!”
“光头大哥!”高在洲连忙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看大哥的身板和气势,必定是个虎汉!小弟在此见过大哥!”
光头哈哈一笑,看起来对这种吹捧很受用:“小兄弟,你们来码头是为了点什么呀?”
此时其余三人也走到他面前,高在洲顺手一抬示意着身边的柳诏东,说道:“给大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东家,姓赵,名东。大哥您方才也说了,这里是码头,我们自然就是端着船运这碗饭活命的。”
“喏,那里,那艘船,就是我们东家的。”嘴上说着,高在洲随便向码头边停靠的船只方向指了指,反正那里泊着那么多船,胡诌一下便是。
光头没回头看一眼,却被这个所谓的东家吸引了目光。
虽然高在洲介绍了他,但柳诏东可没有那样聊天的闲情雅致,有人唱红脸自然就有人唱白脸。眼见着光头看向自己,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双手背后,面无表情,甚至连点头示意都没有。
光头的眼神突然阴冷下来,复又看向高在洲,语调也变得低沉:“说清楚点儿。船是这个叫赵东的东家的,然后呢?”
“哦,没什么了。”高在洲仿佛没注意到前后变化一样,仍旧笑着说道:“光头大哥,我们那还装着一船新鲜果蔬呢,眼瞅着过些日子便要入冬了,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批。之前东家有事,我们耽搁了两天,再拖下去这些东西怕是要存不住了。”
“时间紧迫。既然如此,那小弟我就不叨扰大哥了。您就住在这附近吗?等小弟回来再拜会您!”说完,他拔腿就要越过光头向码头方向走去。
“站住!”光头怒喊一声。
后面的瘦猴见到这幅画面,立刻心有灵犀地将在码头上站岗的弟兄叫了过来,呼啦啦的近二十人全部站在他身后。
“唉……”此时附近有些好事的老百姓已经聚集了一批,有人暗自摇头叹息:“几个小娃娃真是又呆又傻啊。这帮凶神恶煞在这堵了六七天了,就算事先没听到信,今天到这看也该看明白了呀。保不齐要被狠收拾一顿喽……”
高在洲止住脚步,趁着回身的间隙不露痕迹地与身边几人交换了眼神,而后又换上之前的谄媚笑脸,问道:“大哥。叫住小弟,不知所为何事?哎呀……小弟第一次见大哥就特别投缘,真想请大哥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可那船上的东西确实是等不得……”
“装傻充愣是吧!”光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眼睛却盯着柳诏东,一脸挑衅地道:“这阵仗,看不明白?我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明说吧。弟兄们都是漕帮的,前些日子跑船的时候碰了礁石,沉了,生路就断了,所以现在是借银子花来了。”
“你们有船是吗?船上的东西放不住是吗?想把船开走是吗?当然可以啊,掏了钱就行,弟兄们绝无二话,立刻放行。”
“大哥……”高在洲仍想说些什么,不料光头却突然吼了一声:“你给老子闭嘴!”
“是你听不懂话吗?还是你这掌柜不会说话?哑巴吗?!”
先笑脸相迎,再暴起发难,这一推一拉是光头的拿手好戏,这几日单靠这招就能唬住绝大多数想要蒙混过关的商贩。可他却没想到,今日来的这几人,并不是商贩,而是兵锋暗指。
“我当然不是哑巴。”柳诏东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呦呵,不是哑巴就好。”光头咧开嘴,露出凶狠的笑容:“赵东是吧?话该说的都说了,怎么样?掌柜的,掏银子吧?”
“多少钱?”
“你那船东西,值多少钱?”
“二百两。”
光头听闻,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便被贪婪所致的兴奋取代,说道:“行!哥几个也不多要,这几天从码头走的船,都借了三成银子。你们这船有二百两的东西,那就出六十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