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天地间茫茫无际,入眼处皆是白色。
华知仇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软绵白雪顺着靴子灌了进去,最终被体温所融化,在靴子底部汇成一小洼水迹,浸泡着他的双脚。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流,努力辨认着方向。距自己离开队伍已经五日过去,原定今天下午要赶到落蛮城,速度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暴雪骤降,让他的心里焦急万分。
“罢了,罢了……”华知仇仰头望望天,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如等雪小一些再赶路吧。”
此事积雪已经摸过膝盖,直逼大腿。他冷不丁想起爷爷余渊和自己说过的技巧,便俯身将雪堆起,背着风向做了个遮挡,又给自己掏了个窝,蜷坐下来。
从怀里摸出最后半张馕饼——那是他两天前吃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他舔舔嘴唇,一口咬上去,“嘎嘣”的一声,掰下一块来,震得牙齿发麻。
感受到硬邦邦的馕饼碎片在嘴里扎来扎去,没法吞咽,华知仇只好随手抓一把雪,运用内力将其勉强化开,一仰头全塞进了嘴里。
雪、水、干粮三者在咀嚼中相互交融,最终泡成一嘴混合物,他便赶紧吞下去。休息片刻再次咬下一块来,如法炮制。
如此吃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这半张馕饼才被他全数送进肚内。终于缓下一口气,他不禁舒舒服服地半躺在雪窝里,闭目养神起来。
在恍惚中马上便要沉睡下去时,华知仇突然感到心中一跳,猛地坐了起来。
“还不能睡……没到时候……”他晃晃脑袋,想要强行保持清醒,最后叹了口气,干脆爬出窝,继续赶起路来。
风雪愈加肆虐,呼啸而过,似是一条恶狠狠的巨龙在天地间翻腾怒吼,最后全部灌在这名少年的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皮裘已被冻硬,挂着薄薄的一层冰霜,一碰便嘎吱作响。华知仇提起一口气,再次奔跑起来。双腿在雪地上不断抬起落下,留下一条半深的足迹。
天色已暗,凭着直觉,他一路向前。
“快点,再快点,只要能看到落蛮城,就好了。”
……
落蛮城。
辽州极北部的这座军事边镇,此刻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天空渐渐泛白,清晨已至,但阳光还未出现,周遭仍是雾蒙蒙的一片。
农户家养的公鸡似乎也嫌冷,个个缩在窝里不想出去。还是几只大黄狗看到主人家的烟囱里冒起袅袅炊烟,率先摇着尾巴吠叫起来,这才扯着脖子不情不愿地咯咯几声。
城中心的指挥塔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张长青带着刘素心在二楼大厅吃些简单饭菜,驻扎在城中的安东军和莲花军首领趁着属下士兵晨练之时,前来汇报工作。
“任超啊,那些出去定春风的队伍怎么样了?回来多少?”
安东军三名豹头统领之一的任超站在旁侧,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报告大将军。今年出去定春风的队伍共有十二支,其中已有九支归队,还有两支已派斥候来报,长则两日便能回来。唯独……”
张长青喝下最后一口粥,替他说道:“唯独王文猛他们,还是杳无音信?”
“是。”
刘素心感觉到气氛有些凝固,也似是自己担心忧虑所致,小心翼翼地放下碗筷,默不作声。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大将军。那末将先行告退。”
张长青点点头,陷入沉思。
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三,正经八百的小年,甚至有些心急的百姓都备好了年货。之前与王文猛约定的时间是腊月二十九归城,虽还有些时日,但也不应该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
思衬间他看到坐在桌子对面的刘素心脸上也写满了担忧之色,心想许是被自己影响,不禁笑道:“没事的,可能是他们走的远了些,再等等。”
此时却突然有一卫兵快步走来,抱拳道:“报!大将军,城北外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向次走来,看身形应当不是驰洋人,眼力好的说像是我莲花军将士。特前来禀报。”
刘素心听闻,忧虑更重,屁股半抬在空中,似是想跟着去又顾忌规矩。
张长青心里“咯噔”一声,如果城外只身走来的那人真是莲花军,就说明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心思急转间,他已经大致猜到了来人身份。
看到刘素心两难的模样,他当即对卫兵吩咐道:“备马,去北城墙!素心,你也跟来吧。”
几人骑着马一路奔到城北,上了城墙,张长青打眼一望,那不是自己的亲外甥,还能是谁?
华知仇摇摇晃晃地在雪地上行走,大雪肆虐了近一夜,终于在天边放亮的时候停下,而他也终于看到了远处伫立在两国边境上的落蛮城。
靠着双腿奔波了这么多天,眼看终点就在前方,他心里兴奋不已,想再提一口气冲一段距离。奈何这几日下来他的内力和体力早已耗尽,又被大雪折腾了一夜,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浑身上下尽皆酸软无力,好似在抗议着他的压榨。
“奇怪……下了一宿的雪,身上都一直是热乎乎的,这怎么天亮了雪停了,我反而感觉这么冷呢。”
华知仇脑袋里突然蹦出这么个想法,不禁打了个寒颤,勉强抬起手将身上的积雪拍了拍,似乎这样就能感觉好一些。
正走着,他突然一脚踏空,跌在地上,整个身子近乎全部埋在雪里。
“真舒服呀……”他正想起身继续走,不料那地上的积雪却好像摊成一片的棉花一般,绵软又温暖,将自己牢牢托住,不觉间闭上双眼,趁机仔细享受一番,甚至想着就这么睡去也挺好。
下一瞬,昏昏欲睡的华知仇感受到心脏一阵剧烈跳动,猛然抬头,睁开双眼,落蛮城依然在远处静静匍匐着,看起来在向他招手,告诉他城里更舒服。
定住神,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双手用力撑着,重新站起身来,也不顾身前和脸上沾染的一层积雪,复又抬腿走去。
只要能走到那座城,他就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次他已经抬不起大腿了,只能向前来回踢着直挺挺的双腿,破雪而行。好在昨夜刚下过的积雪仍旧十分松软,不至于束缚住他的脚步。
又走了一刻钟,也许是一刻钟,华知仇已经不知道时间流速的快慢了。但落蛮城的北城门开了——敞开,他的眼睛还看得清楚东西——莫非是这么多天在雪原上闷头前进让他得了雪盲症?
思绪不断四散飘出再被他强行拽回,只感觉脑袋里好似变成了一团浆糊——难不成是昨天晚上吃的那半块馕饼,没往肚子里消化反而上冲到脑袋里了?
“瞧瞧我都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呀,也太引人发笑了。”华知仇将胳膊摇起来,用手砸着脑门:“城门是真的开了吧?里面好像还有人出来了呢。”
“诶?是真的有人出来了吧,奔我来的……?”
“真的是奔我来的,好像还有人叫我的名字。”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再一遍一遍地回答自己,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后腰上却仿佛系了快大石头,不断将他往后拽去。
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保持站立,他在等。等到远处那群人影渐渐拉近,等到看清领头那人胯下是一匹黑色神驹,等到看清其他人身上披着亮闪闪的铠甲。
“对,就是等这个……”华知仇自言自语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而后骤然松懈下来,任凭那块大石头将自己坠倒,直挺挺地躺在雪地上,激起半丈白雾。
“这一招好像也不错哦?用在我那飞花九路鞭腿里,碰到人就这么一戳,保管能将他戳倒。”
倒下后他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而后便闭上双眼,彻底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