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金光,凉风习习。
秋天的黄昏,满是萧瑟却又美好。
农户院里,余渊正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的嘬着手上的烟袋杆。
西边卧室的炕上,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发出轻微的鼾声。
“别……别过来!”突然,男孩大叫一声,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两只手在身前乱挥,而后猛地睁眼坐起,嘴里大口的喘着粗气。
余渊的声音从外边幽幽传来:“小子,又做噩梦了?”
华知仇“嗯”了一声,独自缓着身上的汗水。
从记事起,他就经常会做一个噩梦,梦里到处都是血红色,伴着刀光、惨叫、还有烈火。眼前本有两个背影,将自己护在身后,可当火舌蔓延而来,吞噬了一切,华知仇便会突然惊醒,冷汗直流。
他也曾缠着爷爷问过,可余渊却闭口不答,总说没到时候。
余渊将手中的烟袋锅往门槛上磕了磕,把荷包束紧,绕着烟袋杆缠了两圈,走进屋内,道:“先吃晚饭吧,吃完了饭,我就把梦的内容告诉你。”
囿于爷爷的催促,他只好下了炕,走到堂屋。棚顶还残留着做饭时升腾的氤氲雾气,厅中方桌上摆着两大碗米粥,几个鸡蛋、馒头和一碟小菜。
余渊坐在凳上,放下烟杆,待华知仇也落座,便着手剥起鸡蛋来,边剥边道:“你的年龄差不多了,是时候练功了。之前不是和你说过,爷爷的功夫很好吗?就从明天开始吧,每天卯时前起床,去一趟七侠山,山脚下有一口七侠井,在那里打两桶水回来。”
“什么?!”华知仇听到这番话,差点将刚喝下的一口米粥吐出:“爷爷,不是说教我功夫吗?你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打水干什么!”
“再说了,那七侠山里头啥都有,上次我去玩耍还碰到了一头纯白的老虎!幸亏那畜生还没长大,不然我可就要成了它的腹中美食……你让我去,还天天去!万一它爹娘也在怎么办,我跑都没地儿跑!”
“哈哈哈哈……”余渊将剥好的第二个鸡蛋也放进华知仇碗里,一本正经地道:“让你去打水,就是锻炼你的脚力呢。”
“想有一身好功夫,轻功必须得过关呐!不然到时候和别人打起来,打得过你追不上,打不过你又跑不掉,岂不是要被活活戏耍死?”
“至于那只小老虎,没事的,不会伤你性命。正好它明天也会在井边等你,你俩现在都还小,每天一起耍上半个时辰,趁机再锻炼下力量。多好的事!”
爷爷的话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华知仇刚想翻白眼吐槽一句,门外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将他的话憋了回去。
来人一身捕快服,腰上挎着一口黑鞘官刀,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完全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不是七侠镇唯一的捕头邢育森又能是谁?
只见他走到大门口,抻着脖子向里面喊着:“老余,花小子,在家吗?”
余渊站起身,走到屋门口招呼道:“原来是邢大捕头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屋里坐!”
邢育森也不客气,大步流星地进了屋,见到爷孙俩正在吃饭,不禁咽了口唾沫,又揉揉肚子,假装不经意地道:“吃着呐?这伙食不错呀!”
看到他赤裸裸的暗示,余渊忙道:“邢捕头还没吃吧?正好,锅里还剩一些,来一起吃吧!”说完便走向灶台,刮着锅底又盛出来大半碗米粥,连着筷子一同放到饭桌上。
“嗨呀,这多不好意思。搞的好像我这个当差的鱼肉乡里一样,惭愧,惭愧呀!”邢育森嘴上如此说着,手里却直接解下官刀落座。刚坐下,就是一大口米粥灌下肚,接着又拿起馒头大口咀嚼起来。
待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碗后,余渊才不紧不慢地问道:“邢大捕头,今日大驾光临,可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可不知捕头来此,是所为何事呀?”
“诶~什么邢大捕头,太见外啦!老余你还是叫我老邢吧!”邢育森嘿嘿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也确实有事要跟你们二位商量一下。”
“哦?”爷孙俩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双双看向他,等着下文。
邢育森抓起身旁的官刀放到桌上,问道:“花小子,这是什么?”
“这是……刀啊。不然还是什么?”华知仇被问的一头雾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邢育森仰头大笑,继续说道:“对。这就是刀!就是你今天摸的,刀!”
华知仇这才想起来,当时跟爷爷在客栈说书,自己因为好奇摸了摸邢育森的佩刀,当时手好像还被烫了一下。可他还是搞不明白,邢育森卖的这个关子,关口到底朝哪开?
邢育森环视二人一眼,直接说道:“花小子,昨天我见你对这刀还挺好奇。这样吧,本捕头决定了,以后就教你刀法!怎么样?”
说完,邢育森一脸骄傲的抱起双臂,等待着华知仇的欢呼雀跃。可等了半天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不禁疑惑地看向他,问道:“咋的?高兴得傻眼了?”
华知仇笑得尴尬,吞吞吐吐地答道:“邢捕头,您……您不是开玩笑吧?听说您……好像对刀法,不是特别精通……”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余渊赶忙瞪眼骂了他一句,继而又赔着笑对邢育森说:“老邢,你别听这小子的胡话,他是不敢跟你学这东西。”
“这小子从出生就胆儿小的很,平时邻居杀个鸡他别说不敢看了,连耳朵都得捂得死死的。刀更是打架见血要人命的家伙什,他哪敢学。”
邢育森涨成猪肝的脸色这才有所恢复,冷哼一声:“人有善恶,刀有利钝。花小子,你可别看不起本捕头。别的不说,就本捕头这些年钻研自创出来的刀法,别说这小小的七侠镇了,就是辽州……就是放眼全天下,自称第二,也没有谁敢称第一!”
“这事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散了值我都过来,饭后教你练一个时辰的刀!”说完,他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嘴,而后拿着官刀起身便走。
不料他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笑呵呵地道:“老余,没看出来你厨艺还不错,馒头尤其好吃!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来你这搭伙呗,每月饭钱给我摊一份……一两银子够不够?”
“够了,绝对够了。”余渊忙点头应下,脸上皱纹都笑开了花:“那就这么定了邢捕头,明晚上等你到了再揭锅!”
邢育森满意地点点头,扬长而去。
华知仇看着他走远,才敢开口道:“爷爷,这能行吗……邢捕头在七侠镇干了这么多年,总拿着那把大片刀吓唬人,亮是挺亮的,可也从来没见他打过架啊。大家私底下都笑话他是个绣花枕头,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建树,不然早就升官了。”
余渊正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听到这话笑了起来,说道:“臭小子,别太小看了这个老邢。就算是个傻子,摸刀摸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寻常人比得过的。”
“再说了……就算他是个草包,那又何妨啊?就权当强身健体呗,而且每月一两银子啊!……这老邢可真舍得,他的月俸还不足二两银子,一个月一两的晚饭他肯定是吃不完,剩的钱正好给你补身子了,何乐而不为呀?”
看着爷爷一脸的狡猾,华知仇也“哧哧”笑了起来,此时的爷孙俩像极了一对刚开张的蟊贼。
“好了,把这些收拾收拾,休息一下,一会爷爷带你去辽南书院一趟,问问邱东升先生,你什么时候能去念书。”说完,余渊将叠成一摞的碗筷一股脑地塞到孙子怀里,拿起烟杆准备出门。
“爷爷,明天去吧。”华知仇突然道。
“嗯?为何?”余渊一愣,却见这孩子此时怔怔地望着自己。
“你刚才说,吃完饭要告诉我梦的内容……”
余渊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和邢育森的打岔能让他将这事抛在脑后,却没想到这心思细腻的小家伙还牢牢记着。于是他只好回到桌边坐下。
“罢了!那今天就都告诉你吧!”
华知仇看着爷爷,却并没有像平时那种期盼已久的事情突然实现的兴奋,表情十分平静,内心甚至隐隐的有些抗拒。
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很可怕。
“就算我不说,梦到过这么多次,你应该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余渊再叹,继续说道:“以前你不是还问过我自己为啥叫这么个名字吗?我就给你说说。”
“你的大名,华知仇,是你太爷爷起的。你的小名,花宝,是你舅舅起的。”
“八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