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这是在哪里……”
华知仇缓缓睁开双眼,见自己正躺在一张木床之上,侧身再看是几排硕大书架,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箱简牍,看起来像是舅舅张长青在指挥塔中的卧室。
他扯开身上被子想要起身,不料刚起到一半便顿觉脑袋如针扎般的疼痛,头晕目眩,闷哼一声,无奈只好又躺了下去。
书架后面走来一道倩影,手中正端着一盆徐徐冒烟的热水。少女见他醒来,连忙将水盆放在地上,快步走来,惊喜地道:“你醒了?!”
“嗯……”华知仇眼前一片昏花,只觉此人轮廓有些熟悉,却想不出是谁,半晌,沙哑地应了一声。
少女见他如此虚弱,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电般地缩回,低呼一声:“好烫!”而后赶紧将他刚刚掀开的被子重新掖好,转过身“咚咚咚”地朝楼下跑去喊人。
华知仇迷迷糊糊地脑袋这才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这少女竟然是之前在打秋风的驰洋人手里救下来的刘素心,不免有些惊讶。本想叫住她先问问,但囿于身体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堪,只好作罢。
不多时,便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张长青、柳诏东、高在洲和肖星雨四人听闻他苏醒,都在第一时间跑了过来。
张长青先走到床边,看着面色煞白的华知仇,心疼地轻声问道:“怎么样了?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还好,就是有些虚弱,身上没有力气……可能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华知仇强打精神地回答道。
刘素心将地上水盆捡起,端到床边架子上放好,取出里面的毛巾拧干,小心翼翼地擦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华知仇只感觉脸颊更加滚烫,连呼出的气息都仿佛在冒着热浪,有些紧张地问:“你……你怎么在这?”
刘素心没有答话,只是认真地擦着,但她此时绯红的面庞却将其内心的波动暴露出来。
华知仇只好继续说着:“对了,你那个……那个玉佩,应该是你的吧。我要把它还给你。”说罢,双手便在被窝里摸来摸去,可他却发现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人换过,空无一物。
刘素心这才开口道:“别找了,玉佩在你枕头边放着呢。但不是我的,是你的。”语毕,她手上的动作也停下,将毛巾扔回盆里,端着盆逃也似地离开房间——她实在不知该以何样姿态来与华知仇接触。
一边站着的四人看到他们俩之间的羞涩,皆若有深意地笑起来。高在洲更是“啧啧”地揶揄着:“咱也不清楚,某位华姓男子这算不算是情窦初开呀?”
“说什么呢?”华知仇朝其翻了个白眼,而后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你醒来的也真是时候,今日恰好是大年三十,晚上就是除夕夜了。若是再不醒,你一睁眼可就直接长一岁了。”柳诏东笑着回答。
华知仇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可脑袋里那针扎的感觉却突然再次出现,不禁皱起眉头,露出痛苦之色。
张长青见状,知道他现在需要休息,便将身后三人遣散,独自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外甥,安慰道:“我叫了几个随军郎中给你瞧过,虽然没什么性命之忧,但也确实受了不少罪。”
“你这是体力内力全部透支,又被寒风拍了头,支撑不住倒下的。幸亏你的身体底子很好,如今既然醒来,精气便开始恢复,几个时辰应该就能下地了。再好生休养几天,估计就没什么大碍了。”
吩咐过之后,他又语气一转:“靠着双腿一路跑到这落蛮府,不顾吃喝,你这完全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可怎么得了?再强健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了!”
华知仇乖巧地点了点头,这种血脉相承的感情属实令他心暖无比。而后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舅舅,王大哥他们怎么样了?既然在洲哥三个都在这,那他们也都成功逃脱了吧?”
“对,你回来的很及时,看到你以后我就率兵赶去救援了。正巧遇上双方战斗,打跑了葛伊部落的骑兵。”
张长青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却让华知仇听到了另一番滋味,他已经想到当时的场面会有多残酷,自责地叹道:“如若我能再早一点赶回来,就好了……”
“不可以这么想,世间万事皆有定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尽力了,那便没有遗憾。”说完,张长青突然转移了话题:“你昏迷了这么多天,都是刘素心在照顾你,不如多感谢感谢她。”
看着舅舅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华知仇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问道:“她……刘素心怎么会在这?”
“哦,你还不知道吧。刘素心的父亲原本是辽州技艺最高超的铁匠,迎樽……也就是你爹,当初有个关于武器拼接的想法,画了个大概的图,就是她父亲最先给打出来的。”
“我曾多次邀请过她父亲来落蛮城居住,却都被拒绝了,说一家子住在风景秀丽的小村子里最自在。可没想到……最终还是不幸死在了驰洋人刀下。”
华知仇听闻,不禁感慨万分。伸手从枕头边上摸出那块他山髓玉佩,想要递给张长青,说道:“那这个东西就是她爸妈留给她的吧,我不能要……舅舅,麻烦您代我还给她吧。”
“我可不能越俎代庖。”张长青摇头拒绝:“这是她们家传世的东西,不管是给了你,还是还给她,这是你们俩的事,与我无关。”
“可是……”
“可是什么?”刘素心此时恰巧拿着热毛巾回到屋里,似乎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打断道:“我方才说过了,这个东西现在是你的,不是我的。没有还给谁这一说。”
“你知道这件东西有多珍贵吗?”华知仇不免有些急。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刘素心仍旧面若冰霜,将热毛巾叠好,往他的额头上一敷,留下一句:“既然你知道,那就好生保管着吧……可别丢了。”而后便离开了此地。
华知仇求助的目光再次转到舅舅身上。张长青见状,笑着耸了耸肩,只说了四个字:“爱莫能助。”
他上了岁数,对这类事看的自然比这个小外甥透彻得多,也明白刘素心冷面下的小心思,心想让两个年轻人自己闹腾去,便不再思衬,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再睡上一觉。等晚上带你和我们一起过除夕夜!”
说罢,同样转身离去。
偌大的房间此时空空荡荡,复又只剩下华知仇一人。他暗自叹了口气,只好将玉佩放回原处,闭目养神起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砰!嗖……”
“咚!”
一道烟花于落蛮城中心猝然冲起,伴着火光和烟雾,在半空中猛地炸开,刹那间映照得整座城亮如白昼。
有了这当头一炮,无数炮竹继而响起,满城窜天猴、二踢脚、满地红争先恐后地抢占着自己的一席之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华知仇也睁开双眼,恰巧透过窗外看到一捧闪亮烟花绽放,继而渐渐沉寂落下,美丽异常。
“你醒了。”刘素心蜷着身子,双臂趴在床围,抬起头望向他,看来也是刚在睡梦中被吵醒。
华知仇轻轻地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只见高在洲毛手毛脚地跑过来,大呼小叫着喊道:“知仇,知仇!别睡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了,快来和我们一起守岁吧!”
说罢,便将手上抱着的毛裘皮袄一股脑扔在床上。随后赶来的柳诏东手里也抓着一顶貂帽和一件毛绒披风,看来二人为了不让华知仇受冻,恨不得将他裹成一个球。
华知仇应了一声,此时再醒也不如下午那样难受,便坐起身来准备穿衣服。刘素心赶忙识趣儿地避开,走出房间。
“哎?你小子可真有福呀,不过是救了她一命,这阵子照顾得,好家伙,无微不至,我看晚上都恨不得跟你睡在一张床上!”待她走远,高在洲一脸坏笑地调侃着。
柳诏东被逗笑,反驳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是救了一命?那可是救了一命!再说,人家尽心尽力地照顾知仇,怎么到你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猥琐不堪呢?”
华知仇没力气插科打诨,将衣帽披风一件件套得妥帖,穿好靴子,又将枕边放着的玉佩小心放在怀里,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走吧,过年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在七侠镇外过年,出去看看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