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城内,县尉朱成勇家。
陈硕带着先前商家送的,推辞不过的两样东西,一块细绳穿着火腿,还有一包今春新炒的毛尖春茶,准备送人。
他还在茶叶里放了两锭各十两的银子,那银子自然是从黔三那边打的秋风,这些东西虽说不多也是一点心意,凭他的新人身份,这样去见朱成勇也足够了。
在官场上一向就是这样,送的东西多不多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所以陈硕决定今天去拜一拜朱成勇的码头,能不能办成什么事先不说,至少以后共事的时候也图个方便点。
陈硕去朱成勇家里时,那朱成勇自然是殷勤接待的。
虽说朱成勇与陈硕只有过一面之缘,还是昨天在王有年请客的饭桌上不期而遇,但他对这个年轻人锋芒毕露的印象极为深刻。
如今,陈硕初来乍到便懂得规矩,主动来投献,他便更觉陈硕会做人,甚至隐隐觉得陈硕年纪这么小,便老于世故,他认为可能这就是那种所谓的天赋吧。
当然,他更多的还是为陈硕惋惜。
做人如此圆滑世故,若是没有补得县尉的实缺,而是继续参加科举,将来运气好高中能做上官的话,一定是个左右逢源亨通之辈,却不知他为何急于入世,怕是有人所不知道的际遇吧。
他是真心欣赏这个年轻人,带着这种感叹,惋惜,又有点欣赏的复杂心情,陈硕刚来,门房通报时,朱成勇便吩咐自己的老婆亲自去给陈硕去煮茶了。
“贤侄,初来衢州,想必诸般事宜还没有落定吧?住的地方可还好?县令分配的地方毕竟狭了些,若是里日后在衢州待得时间长了,有番作为,我一定奏请县令,给你换个大一点的地方。”
朱成勇在衢州经营多年,这点事情还是能做到的,如今陈硕主动上门拜访,给足了他面子,他也乐得给个方便,寒暄起来直奔主题,从长辈的身份表示关心也收买起人心来。
“如此,便有劳大人了。晚辈昨天刚住下,今天家里便来了很多商家来拜访,他们来便来了,还带了很多东西过来。我一时推辞不过,多的不敢拿,便收下了一点吃食,领个情谊。
这般好东西,晚辈不敢独享,当下就挑了两样顶好的东西,比如这块烟熏过的金华的火腿,又比如这包今春新炒的茶叶,这茶听说都是芽尖子,很是不错,想来大人年长,应是喜欢这些吃食的,便擅自做主给大人送来了。”
陈硕拎着东西不好拱手作揖,说话时,他还是按着晚辈见长辈的礼节弯腰鞠了一躬。
然后陈硕随手就把火腿还有茶叶放在了朱成勇的桌上。
他先放的是火腿,随后放的是茶叶,放茶叶时,他的动作故意迟滞了一下,屋里的人是可以听见有东西磕了桌子一下的声音的。
???
陈硕的动作表现的极为熟练也极为自然,他就像一位略带拘谨的官场新人带着些许不值钱的礼物,走动上官来的。
可他放茶叶时,茶叶很轻,按常理说应该不会响的,但他放茶叶时,隔着布都能在桌上嗑出声音来,想必里面肯定是有东西。
至少得是一两锭银子,得有十两可能,朱成勇见状想着。
陈硕放茶叶包时,嗑的那一下朱成勇是听到的,可陈硕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的一样,尺寸拿捏的刚刚好,表现的极为老练。
朱成勇有些被震住了,这个人真的才20岁吗?
这般老道的手法,怕是没有十几年宦海浮沉后,对人性的打磨理解是做不出来的,这样的程度连朱成勇都感觉自己做不到。
他在心里感叹,比起别人不收硬塞过去,陈硕送礼的行为真是门艺术啊。
朱成勇当然是不知道陈硕前世是商场大佬,对于人情世故极为精熟,此刻陈硕略施手段倒是随便就把朱成勇给震住了。
他今天上门来,难道是有求于我,许是昨天与王有年有隙,想找我居中调停?朱成勇的大脑飞速运转。
但陈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也便不好挑明,便接了陈硕的局,两个人像棋手对弈一样,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二人继续寒暄起来。
不过朱成勇毕竟得了银钱,人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按着官职,正县尉月奉有五两银子,如今陈硕一出手估计就有十两,这笔意外之财,他一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哎呀,贤侄,这样客气,到让我怎么好意思。
不知县官那边你去过没有,若是有条件自然应是勤去走动走动的。不过这个月二十三日,是那赵大人四十岁的生日,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他自是不想大操大办的烦恼县里的。可赵大人来我县已有两年,往日里一向官声极好,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一个说他个不字的,我等小吏感激大人治理衢州的恩德,怎么好意思不替大人担那个寿宴的操劳?
所以,县里几个有名望的老人作主,集体出资邀请了不少乡绅夫子,就连那粉行的莺莺燕燕,当天也会来捧场表演节目,准备要给赵大人风风光光的热闹一次。
那天你一定要去,顺便我给你在赵大人面前美言几句,也在县里与众人为你引荐引荐。对了,也让你与王有年彼此喝杯酒,冰释前嫌,大家都在一个县里刨食,还是莫伤了和气比较好。”
嗯?
陈硕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可以引出这么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今天来想着送物送钱,也只是因为昨天当众收了黔三的钱,不太好独吞,便顺道给朱成勇送了过来,与之分肥。
至于那放茶叶的举动,也是前世的习惯,养成肌肉记忆的那种。
如今他的这些无心之举,至少得到了两点对自己有用的信息,也是意外,一是县令要过生日要邀请他,二是朱成勇准备调停他与王有年的矛盾,这也是无心插柳了。
没多久,王有年的妻子煮的茶好了,她托着一个红木的茶盏,茶盏上有一个茶壶两个小茶杯。一旁还有果子,瓜子之类可以就茶水的吃食。
“哥儿待会一定要留下来吃饭...”
王有年的妻子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说这话时,笑起来眼角都有鱼尾纹了,很是和气。
陈硕推辞不过,便在王有年那边吃了顿便饭。
....
县令家的书房里,县令赵平面前铺着一张宣纸,他手里还拿着一只湖州产的狼毫大管。
近日他新得了个词牌名叫《临江仙》,他此刻正在填词,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平仄平仄仄...”
这县令是个词痴,一手工整的词做起来在文坛上也是有些名气的。
只是这临江仙的词牌他还是第一次作,借着往里经验,他想着临江仙也应是与那浪淘沙一样,是借物抒情,咏史感伤的情调。
一时没有词兴,县令在宣纸上想想停停,终究因为是不善于做这个词牌的缘故,没能填成,他不禁有些蔚然一叹:
“想来不能在寿宴上拿出这首词来技惊四座了,也罢到时便以此为题,考校那些读书士子一回,若是在当日以此为题,佳作频出,收编成册,一如当年那王逸少在会稽的《兰亭序》一样,也是文坛一件盛事啊...”
一旁,家老见县令得闲,等候半天,不想打扰县令填词兴致的他,赶忙通报寿宴进度的事情,通报过后,他顺便说了个八卦新闻,也是衢州城消息流通极快的缘故。
昨日陈硕在采薇楼呛了王有年的事情在坊间慢慢流传开来了。
县令想着自己先前的无心之举,果然有了效果,那陈硕制衡了王有年那帮人,赵平很满意这样的局面...
县令的窗外,远处杨树上一片根茎有些瘦弱的叶子被风带起了起来,几经飘荡,它最后落在了地面上,在它落地之前,静静地见证了屋里的一切...